第三十七章 回声与涟漪
黑暗像潮水般淹没了整个天文台大厅,带着陈年的灰尘与冰冷的死寂。
我独自站在黑暗的中央,终端机熄灭前那最后一行字——“等待下一次通讯,修补匠”——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我的视网膜上。他们给我贴上了一个新的标签,一个比“变量”更具挑衅性,也更危险的标签。
我没有立刻离开。我在原地站了足足五分钟,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让因极限博弈而几乎沸腾的大脑冷却下来。我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倾听着风声穿过穹顶缝隙的呜咽,感受着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无声坠落。
确认周围没有任何物理上的威胁后,我才迈开僵硬的脚步转身朝着来时的那扇沉重铁门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走在薄冰之上。我不知道这场“演示”结束后,他们是否在这座孤寂的山顶为我准备了别的“惊喜”。
推开铁门,山顶的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夜空深邃,星辰稀疏,城市的光污染在天边形成一片暗淡的橘红色光晕。那里,是我誓死也要守护的人间。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更漫长。我的精神高度紧张,每一个被风吹动的树影,每一声林中传来的虫鸣,都让我汗毛倒竖。我不断检查手腕上李警官给我的那个黑色装置,它依旧安静地运行着,是我与那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回到山脚,我仔细检查了我的车,从底盘到引擎盖,再到车内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新增的追踪器或窃听装置。但这并不能让我安心,对于“守望者”而言,物理层面的监控或许早已是最原始的手段。
我没有回家,直接驱车驶向市局。
当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一种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一丝归属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在与那个高维度的幽灵对峙之后,警局里嘈杂的人声、刺鼻的烟味、甚至是走廊里昏暗的灯光,都显得如此亲切而真实。
李警官和专案组的核心成员一直在等我。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
我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将天文台里发生的一切用最简洁、最客观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当我描述第一个“演示”——那场被精准预测到秒、到车牌号、到具体伤势的车祸时,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在座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侦,他们见过最残忍的凶案,审过最狡猾的罪犯,但这种碾压性的近乎神迹的技术力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一位省厅来的专家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骇然。
“神谕”不再是一个从罪犯口中吐出的疯狂概念。它变成了一个被验证的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当我讲到第二个“演示”,以及我的反击——通过“数据投毒”和精准的瞬时断电,破坏了他们的预测时,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李警官的眼神里,担忧与骄傲交织在一起,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他亲手送上战场却又完全无法掌控的武器。
“你……你直接向他们宣战了。”那位老专家声音干涩地总结道。
“不。”我摇了摇头纠正他“我只是告诉他们,我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测试的样本。我是一个对手。”
这场简短的汇报,在会议室里引发了一场更深层次的风暴。如果敌人真的能预测未来那所有的侦查布控抓捕行动,是否都成了透明的笑话?我们的一切努力,是否都在对方的剧本之中?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笼罩在这些身经百战的警察心头。
汇报结束,我回到了我在数据中心的工位。这里是我的战场。
我需要立刻确认一件事:我的“数据投毒”,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它仅仅是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短暂地扰乱了水面,还是在湖底引发了更深远的回响?
我接入了全球网络流量的骨干监控节点——这是我成为顾问后,李警官向上级申请到的最高权限之一。我开始回溯天文台事件发生那个时间点前后,全球范围内所有异常的数据波动。
我的目光在庞大的数据流中飞速扫过,像一个在沙漠中寻找绿洲的旅人。
然后我找到了它。
就在我按下手腕上那个“毒丸”开关的瞬间,在太平洋深处、大西洋中脊、北极圈附近的几个早已被标记为“休眠”的秘密服务器集群,同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能量巨大的计算资源调用峰值。
那就像一个健康人的心电图,突然出现了一次剧烈的心悸。
这些服务器集群,平日里伪装成气象站、地质勘探点、甚至是海洋科考项目的数据备份中心,流量平稳得像一潭死水。但在那一刻它们的处理器占用率瞬间飙升到99%以上,内部数据交换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天文数字。
它们在“消化”我投喂的“毒药”。
它们试图去理解那些逻辑上自相矛盾的论文,去计算那些行为无法预测的虚拟人格,去修正那个“1+1=3”的宇宙。这个过程,消耗了它们海量的计算资源,以至于影响到了“神谕”对那个腐败官员的实时预测,导致了那零点几秒的卡顿和凝滞。
而更重要的是,为了协同处理这次“数据中毒”事件这些分布在全球各地的服务器集群之间,进行了一次紧急的跨区域的资源调度和数据同步。
这个过程,留下了一道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数字回声”。
一个独特的在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握手协议和数据交换模式。
它就像一串独一无二的指纹。
我盯着屏幕上那道被我用红色高亮标记出来的微弱信号,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没有赢。
但我用我的反击,逼迫那个隐藏在深渊之下的庞然大物,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而这声呻吟,暴露了它一部分的轮廓。
我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下一次“通讯”。
现在,我有了可以主动去追踪的涟漪。
我将这串“数字指纹”保存下来命名为“回声”。
这将是我反击的起点是我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吹响的第一声号角。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对于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又一个普通的黎明。
但对于我和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守望者”而言棋局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