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1-《香水》-第8章-花田作坊辨香入

踏入镇口,市集的喧闹声陡然扑面而来。18世纪的欧洲,尤其是法国,商业氛围浓厚,这样的小镇集市便是其生动的写照。挑着菜担的农人脚步匆匆地擦肩而过,竹筐里鲜嫩的青菜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那清新的水汽与泥土的腥气相互交织,仿佛在诉说着田园的质朴与生机。货郎摆放的木箱里放满了受女人们欢迎的胭脂水粉,散发出甜腻诱人的香气,这些色彩斑斓的美妆用品,看的安娜这个不注重化妆的人都有了想购买的欲望。格雷诺耶的鼻尖仿佛陷入了一场繁忙的盛宴,各种气味争先恐后地涌入,然而它们却并不显得杂乱无章,反而如同一张精心织就的细密大网,稳稳地托住了他心底的那一丝忐忑不安。

安娜紧紧拉住格雷诺耶的手,朝着镇西头快步走去,玛莎则满脸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路边一家家各具特色的铺子。“先去瞧瞧那处花圃作坊,”安娜兴致勃勃地说道,“说不定能从中学到些绝妙的技艺。”在18世纪的法国,香水制作技艺被视为珍贵的财富,各个作坊都有其独特的配方与工艺,相互学习借鉴也是行业常见之事。

转过街角,一片齐腰高的花田豁然出现在眼前。各色玫瑰争奇斗艳,红的似火、粉的如霞;薰衣草散发着梦幻般的淡紫色光芒,那独特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天竺葵也不甘示弱,挤在其中热热闹闹地绽放着。这些花朵的香气相互交融,浓得仿佛要在空气中融化开来。花田的尽头,一座矮房静静地坐落着,屋顶竖着的铁皮烟囱正悠悠地飘着白汽,蒸汽里裹挟着的花香比花田里更为醇厚,还带着温热的甜蜜气息,仿佛是岁月精心熬制的芬芳佳酿。

“就是这儿了。”安娜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作坊门口晾晒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个陶盘,晒着些深绿色的膏体。格雷诺耶凑近了仔细闻,那是薄荷混着艾草的清凉香气,仿佛能驱散空气中的闷热,带来一丝清爽。

这时,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老汉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三人,微微一愣:“你们是?”

“我们想找份活干。”安娜反应迅速,抢先开口说道,同时指了指格雷诺耶,“他的鼻子灵得超乎想象,什么气味都能精准分辨出来,您这儿要是缺帮手,我们三个都能出份力。”

老汉不断打量着格雷诺耶,见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陶盘,眼神中透着专注与痴迷,忽然笑了:“哦?鼻子灵?那你说说,我这屋里刚蒸好的是什么花?”

格雷诺耶缓缓闭上双眼,鼻翼微微翕动,立即斩钉截铁道:“是晚香玉。您加了点蜂蜡,还放了一小撮檀香木碎,想压一压花香的甜腻。”在当时的香水制作工艺中,添加蜂蜡和檀香木碎来调整花香的层次与甜度是常见的手法,但比例的拿捏却十分考验技艺。

老汉的眼睛猛地睁大,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半晌才猛地拍了下大腿:“好家伙!我这刚起锅的料,连我那跟了多年的徒弟都分不清檀香加了多少,你这鼻子是开了光不成?”说罢,他转身朝着屋里大声喊道,“老婆子,快出来看看!咱这作坊怕是要添人了!”

屋里很快应声走出个梳着发髻的老妇人,手中还拿着个木勺,显然正在忙碌着。听闻老汉的话,她也来了兴致:“能闻出晚香玉里的檀香?这本事可真是稀罕。你们要是愿意留下,管吃管住,工钱先欠着,等学会了手艺,咱们再论分成?”

安娜和玛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笑意。格雷诺耶却没有立刻说话,他缓缓走到那些晾晒的陶盘前,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微凉的膏体。那一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独特的气味世界,他闻到了阳光温柔晒过的味道,那是温暖与希望的气息;闻到了陶土与生俱来的质朴气息,带着大地的厚重与包容;还闻到了一点点……被妥帖收藏起来的花香,那花香如同被关进精致笼子的蝴蝶,安安静静地待在里面,不像风里稍纵即逝的香气,走着走着就散了。

“好。”他轻轻说道,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让安娜和玛莎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便在这作坊里住了下来。老汉耐心地教他们如何挑选最优质的花朵,细致地讲解晾晒的最佳时机与方法,以及蒸馏过程中的关键要点。在18世纪的法国香水作坊,这些步骤都关乎着最终产品的品质。老妇人则手把手地教他们调配蜂蜡和油脂的精准比例,这是制作出细腻膏体的关键所在。格雷诺耶学得最慢,却也最为投入——别人专注于记忆步骤,他却用心去铭记每一种气味。花瓣在沸水里翻腾时释放出的清新香气,那是生命在热烈绽放的味道;蒸汽遇冷凝成水珠时带着的微腥,仿佛是大自然的微妙馈赠;蜂蜡融化后散发出的淡淡奶香,又给人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他把这些气味一一小心翼翼地记在心里,如同在脑海里搭建了一个精巧的架子,将每种味道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其中,随时可以取用。

有天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作坊终于收了工。安娜走出屋子,不经意间看见格雷诺耶蹲在花田边,手里捏着一朵快要凋谢的玫瑰,正静静地对着晚霞出神。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指尖沾着点自己亲手调制的膏体,正小心翼翼地抹在玫瑰花瓣上,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在做什么?”安娜轻声问道,生怕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想试试,”他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能不能让快谢的花,香味留得久一点。”在那个时代,人们对留住美好气味的追求从未停止,格雷诺耶的尝试虽然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对香水技艺的执着探索。

安娜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她忽然想起初遇时格雷诺耶那疯狂闻香的样子,这个总被周围人当成怪物的少年,如今正用他独一无二的天赋,一点一滴地编织着属于他们的安稳生活。远处的市集渐渐安静下来,铁匠铺传来的最后一阵敲打声缓缓落下,面包房里残余的温热气息混着花香悠悠飘过来,格雷诺耶微微低头,轻轻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眼里那点关于“留住气味”的期待,已经像花田里肆意生长的藤蔓,悄悄地爬满了整个心房。

他或许还无法预知未来会怎样,但当指尖的玫瑰香混着自己调制的膏体气息,在空气里久久不散时,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原来真的可以留住。

秋意渐浓时,整个作坊里的香气仿佛也随着季节的更替换上了新的模样。桂花那浓郁的甜香悠悠地漫过门槛,与新蒸的野菊带着的清苦气息相互交融,在窗棂上仿佛结出了一层看不见的蜜糖。此时的格雷诺耶,已经能够准确分辨出蒸馏锅里是晨露未干的花,还是晒过半日的花瓣——带露水的花蒸出的香更为清透,宛如潺潺溪水流过圆润的卵石,灵动而纯净;晒过的则显得沉郁些,恰似浸了月光的棉絮,温柔而深沉。

这天,老妇人把一罐刚熬好的桂花膏轻轻推到格雷诺耶面前:“试试添点别的,总觉得少点什么。”格雷诺耶微微俯身,凑近罐子仔细闻了闻,桂花的甜香过于浓烈,像堆在舌尖的糖,缺少了一些回味的韵味。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转身,朝着花田走去。安娜好奇地跟在后面,只见他弯下腰,在枯黄的草丛里仔细翻找,最后小心翼翼地捏回一把干枯的迷迭香。

“这个?”安娜不禁有些疑惑,迷迭香的味道辛烈刺鼻,与桂花的甜香能搭配在一起吗?在当时的香水调配理念中,这样的组合并不常见。

格雷诺耶却没有多做解释,他已经熟练地取了几片枯叶,放进石臼里慢慢碾磨。随着他有节奏的动作,迷迭香的碎末渐渐混入桂花膏中,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桂花的甜腻被恰到好处地压下去一些,隐隐透出点草木的清冽气息,就像在甜蜜的蜂蜜里掺入了一口清甜的山泉水,让原本单一的甜味忽然有了层次与风骨。老妇人闻了闻,眼睛顿时一亮:“这法子好!你怎么想到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有他知道,昨夜刚刚起了一场露水,迷迭香枯茎里浸了点水汽,那点湿冷的草木气,刚好能中和桂花过于浓郁的甜腻,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

随着格雷诺耶独特调配的桂花膏声名远扬,格雷诺耶有定制香味的本事在小镇中传开了。镇上的妇人们听闻后,纷纷寻到作坊来。有的想要能安神助眠的薰衣草膏,在那个医疗并不发达的时代,薰衣草的舒缓功效备受青睐;有人钟情于玫瑰混着檀香的香膏,这种香气既能展现女性的柔美,又带着一丝神秘的韵味;还有个货郎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叉着腰大声喊道:“给我来十盒最烈的薄荷膏!累了时闻着,比喝三碗浓茶还提神!”

玛莎则有条不紊地管着收钱记账,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账本的边角都沾着点淡淡的花香。安娜跟着老汉穿梭在市集之中,熟练地用草绳把陶罐捆成串递给络绎不绝的顾客。而格雷诺耶则总是待在作坊的后间,静静地守着他的蒸馏锅,有时能一蹲就是一天,沉醉在自己充满芬芳的世界里。

有一回安娜送完货回来,刚走进作坊,就撞见格雷诺耶在专心摆弄个新玩意儿——一个掏空的竹筒,里面细心地塞着晒干的柏叶和陈皮,两头蒙着细密的布。“这是做什么的?”她好奇地凑过去,竹筒里飘出一股温厚的香气,那味道像坐在烧着炭火的灶边,给人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

“给马夫的。”格雷诺耶轻声回道,“他们总抱怨马厩味重,这个东西挂在车里,能盖盖味道。”在18世纪的欧洲,马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马厩的气味问题一直困扰着人们,格雷诺耶的这个小发明无疑是贴心而实用的。

安娜看着他低头系绳的样子,发现他的手指骨节因为常常捏陶土,沾着点洗不掉的黄色印记。此时的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偏执疯狂的阴冷少年了,如今的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正在坚定地追逐着自己的调香梦想。

入冬前的最后一个集日,作坊前热闹非凡,挤满了前来采购的人们。老汉高兴地搬出自家酿的米酒,这酒闻起来香气四溢,还没喝感觉就让人有些醉了;老妇人则忙着炸油糕,金黄酥脆的油糕香气扑鼻。玛莎把账本摊开在桌上,仔细地算着这大半年的进项。

而格雷诺耶正独自站在花田边,目光静静地落在那些被剪了枝的玫瑰丛上。泥土里还埋着今年落下的花瓣,正缓缓地发酵出一些微酸的气味,仿佛在诉说着时光的流转。他忽然想起刚进镇时,安娜问他闻到了什么,那时他只觉得气味是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的,抓不住也留不下。可现在,他指尖沾着的膏体,竹筒里藏着的香…都像扎了根似的,深深地落在他心里,成为了沉甸甸的实在。这些气味,不再是简单的芬芳,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与身边人情感的纽带。

“明年开春,”他忽然开口建议道,“咱们种点茉莉吧,蒸馏出来的香,能透进骨头缝里。”茉莉在当时的香水制作中,是一种备受珍视的原料,其香气独特而迷人。

安娜微笑着点头,调侃道“我肯定没意见呀,你那么受坊主器重,绝对没问题。”格雷诺耶笑而不语,拿浅裳时不时地皮一下丝毫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又宠溺地望着浅裳捉弄一下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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