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1-《香水》-第4章-名字与信任的嫩芽

“……你,叫什么?”

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安娜愣在窗帘后,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布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在问她的名字。

这个在电影里几乎没有台词、对“人”毫无兴趣的少年,此刻正仰着头,用那双专注于气味的眼睛看着她,想要知道她的名字。这是否意味着,在他眼中,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散发着气味的物件”,而是一个……有身份的存在?

安娜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安娜。”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的名字,叫安娜。”

格雷诺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似乎在品味每个音节的味道:“安……娜。”他的发音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认真。说完,他低下头,捡起那束薄荷,像往常一样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转身消失在巷口。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安娜却觉得像过了很久。她靠在墙上,轻轻吁了口气,指尖竟有些发烫。

这是一个微小的进步,却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光。名字,是建立连接的第一步。或许,她可以借着这个“连接”,慢慢向他传递更多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之间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每天傍晚,安娜会在窗台上放上不同的花草——有时是带着阳光味道的干草,有时是雨后沾着泥土的苔藓,甚至有一次,她放上了一小块烤得焦香的麦饼。

格雷诺耶总会准时出现。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拿走那些“气味载体”,有时会站在楼下,静静地待上一会儿,仿佛在等待她的声音。安娜也会偶尔开口,告诉他那些花草的名字:“这是百里香,能让面包更香。”“那是甘菊,泡水喝可以安神。”

他从不回应,却会在她说话时,微微侧过头,像是在认真倾听。安娜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意那些名字,她只是固执地说着,像在播种一颗不知道会不会发芽的种子。

与此同时,她跟着玛莎在富人家做工的机会越来越多。她借此接触到了更多“气味”——不同产地的香料、昂贵的精油、制作蜡烛的蜂蜡……她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知识,默默记在心里。

有一次,她在打扫书房时,发现了一本关于香料制作的旧书。书页泛黄,字迹模糊,但里面的插图清晰地画着蒸馏器的样子,还有提取花香的步骤。安娜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趁管家不注意,偷偷把书藏在围裙里,带回了阁楼。

那本书成了她的宝贝。每天晚上,等玛莎睡熟后,她就借着微弱的月光,一字一句地啃。很多词汇她都不认识,只能根据插图和上下文猜测。她渐渐明白,原来气味真的可以被“捕捉”和“保存”,不需要伤害任何人,只需要合适的工具和方法。

可工具呢?蒸馏器、玻璃器皿、酒精……这些在贫民窟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巷子,心里有些沮丧。就像给一个饥饿的人画饼,她知道了方法,却没有实现的条件。

这天晚上,安娜照例在窗台上放了一小束紫罗兰。格雷诺耶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只用草编的、歪歪扭扭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几颗野草莓,红得发紫,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安娜愣住了。

他把小篮子放在窗台下,没有立刻离开,只是抬头看着窗口,眼神里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期待?

安娜犹豫了一下,推开窗,拿起那只草篮。野草莓的香气扑面而来,带着山野的清新。“谢谢。”她轻声说。

格雷诺耶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等等!”安娜忽然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安娜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她白天在厨房偷偷做的,一小块用蜂蜜和薰衣草混合制成的硬糖。她把糖递下去:“这个,给你。”

格雷诺耶看着那块棕色的糖,迟疑了片刻,伸手接了过去。他没有立刻吃,只是捏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糖块粗糙的表面。

“甜的。”安娜解释道,“有薰衣草的味道。”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跑开了,比平时快了很多,像是在掩饰什么。

安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草篮,心里忽然暖暖的。这是他第一次给她东西。或许,那颗种子,真的开始发芽了?

日子在平静中悄然流逝,秋去冬来,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贫民窟的冬天格外难熬。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巷弄,很多人因为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而病倒。玛莎也受了寒,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却舍不得花钱看医生,只能用最便宜的草药煮水喝。

安娜心急如焚。作为医生,她知道母亲的症状可能是肺炎的前兆,但她没有药,没有器械,甚至连让母亲好好休息的条件都没有。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做工,想多赚点钱买些好点的草药。

那天,她在一户伯爵家打扫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昂贵的香水瓶。浓郁的香水味瞬间弥漫开来,管家尖叫着冲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这个贱货!知道这瓶香水值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管家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门外拖,“滚!以后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安娜被推倒在雪地里,脸颊火辣辣地疼,额头也磕在了石阶上,渗出血来。她看着管家摔上门,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无力。寒冷的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冻得她浑身发抖,可心里的冷,比身上的冷更甚。

这就是底层人的命运吗?像尘埃一样,随时可以被践踏,被丢弃。

她慢慢从雪地里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额头的血混着雪水往下流,糊住了眼睛。她看不清路,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就在她快要走到巷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

是格雷诺耶。

他站在雪地里,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手里依旧攥着那条旧围巾。他看着她额头的伤,又看了看她冻得发紫的嘴唇,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似“困惑”和“……愤怒?”的情绪。

安娜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因为寒冷和虚弱,踉跄了一下。

格雷诺耶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很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往阁楼的方向走。

安娜任由他拉着,心里一片茫然。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别的什么。

回到阁楼,玛莎看到她的样子,吓得差点晕过去。安娜强忍着疼,安抚好母亲,自己找了块干净的布,蘸着温水想要清理伤口。

就在这时,格雷诺耶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用布包着的物件。他把它递到安娜面前,眼神有些局促。

安娜打开布包,愣住了。

里面是一小瓶药膏,看起来很普通,却散发着淡淡的松节油和蜂蜜的味道。这在贫民窟里,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你……”安娜抬头看他,想问他从哪里弄来的,却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道陈旧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伤的。

安娜瞬间明白了。这或许是他以前受伤时,不知用什么换来的药膏,一直珍藏着。

一股暖流忽然涌上心头,驱散了些许寒冷和屈辱。她拿起药膏,轻轻涂抹在额头上。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疼痛,松节油的气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属于格雷诺耶的、草木清香。

“谢谢。”安娜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格雷诺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涂完药膏,然后转身走到门口。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拉开门,消失在风雪里。

门关上的瞬间,安娜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触动的情绪。

她看着那瓶药膏,又想起他扶着她时颤抖的手指,心里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格雷诺耶或许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怜悯,甚至不懂“爱”是什么。但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了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在意。

这种在意,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不一样了。引导他,阻止他,不再仅仅是出于一个医生的良知和对剧情的熟知,更掺杂了一种她无法定义的、更深的羁绊。

而这份羁绊,在这个黑暗残酷的世界里,注定会伴随着更多的危险和磨难。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巷弄里的污秽和不堪。安娜握紧手里的药膏,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无论未来有多难,她都要走下去。为了母亲,为了那些可能被拯救的生命,也为了……眼前这个,用气味感知世界、却在笨拙地学习“在意”的少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关上门后,格雷诺耶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雪地里,仰着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口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能闻到里面混合着草药、蜂蜜和……安娜气息的味道。

这味道,比他闻过的任何气味都要让他安心。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似乎有了一个值得他停留的“气味坐标”。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他掌心融化,留下一丝冰凉的水痕,像一个无声的印记。

这个冬天,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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