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这一夜,牧䪩几乎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换了身最不起眼的素色布衣,催着挽弦动身。
越往城南走,街道越发狭窄泥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
最后,马车停在了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眼前的小院,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圈烂泥墙围起来的空地,院门是几块朽木板胡乱拼凑的,风一吹就嘎吱作响。
挽弦上前叩门。
门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沉,带着不正常的停顿。
“来了。”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缓缓推开。
门口站着的人,让牧䪩的呼吸都停滞了。
卿舞。
比他哥哥还要瘦削,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撑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
他的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整个人都靠在门框上才能站稳。
那张脸,除了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再也找不到半分当年的影子。
“殿…殿下?”卿舞的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他死死盯着牧䪩,眼里的光芒从难以置信,到震惊,再到狂喜。
牧䪩喉咙发紧,只能叫出他的名字:“卿舞。”
“噗通!”卿舞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抬起头,泪水瞬间决堤:“殿下……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
“快起来!你的腿!”牧䪩冲过去扶他,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和硌人的骨节。
这根本不像是一只手,而是一截枯枝。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缺了腿的破桌子,用石头垫着。
墙角胡乱堆着几件褪了色的戏服,上面沾满了泥点。
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卿歌从屋里搬出个木墩,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又擦。
“殿下,您坐。家里……太乱了。”
牧䪩什么都没说,径直坐下。
木墩很硬,硌得人发疼。
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地抽痛。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卿歌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还能怎么过,在茶馆酒楼里卖唱,混口饭吃。碰上哪家有喜事,去唱个堂会,能多挣几个赏钱。”
牧䪩的视线落在卿舞那条扭曲的腿上。
“你的腿……还能治好吗?”
卿舞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摇了摇头。
“当时摔断了骨头,没钱请好大夫,胡乱接上的。能保住一条腿,没成废人,已经算老天爷开眼了。”
他语气平静,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还能走,就是慢了点。”
一直沉默的挽弦忽然转身出了院子。
片刻后,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直接放在那张破桌上。
“这里有些银两和药材,你们先用着。”
“将军,这万万使不得!”卿歌像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您能找到我们,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们怎么能再要您的钱!”
“是我的意思。”牧䪩开口,语气不容置喙,“收下。你们需要这个。”
卿歌看着牧䪩,又看了看包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收下了。
“对了,”牧䪩压下心头的酸楚,问出了另一个她最挂心的问题,“你们…有容仙的消息吗?”
兄弟俩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沉默中,卿舞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来也怪,倒是有个传闻。”
“什么传闻?”牧䪩身体前倾,声音都紧了。
“近一两年,城里城外都说,有个医术通神的白衣人,四处行医,分文不取。”卿舞努力回忆着听来的闲谈,“救了不少穷人。但那人行踪不定,也不和人多话,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从哪儿来。”
白衣……医术了得……分文不取……
这几个词像一道惊雷,在牧䪩脑中炸开。
是他吗?
会是他吗?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会这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