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
陈奕恒的手抖得越来越频繁。
给孩子冲奶粉时,奶瓶在手里晃得厉害,温热的奶液洒出来,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奶渍,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张桂源冲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慌忙接过孩子,把陈奕恒拉到水龙头下冲冷水,指尖触到他手腕时,只觉得硌得慌——那截骨头细得像随时会断。
“怎么又烫到了?”张桂源的声音里带着疼惜,又藏着一丝无力。这些天陈奕恒瘦得脱了形,下巴尖得能戳人,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晃荡着,像挂在衣架上。
陈奕恒摇摇头,抽回手时又开始抖,连带着肩膀都在颤:“我没用……连奶粉都冲不好……”
“不关你的事。”张桂源把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发顶,声音哑得厉害,“是我没照顾好你。”
他请了护工帮忙照看孩子,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陈奕恒,可陈奕恒的状态还是时好时坏。有时会对着窗外的茉莉发呆一下午,有时会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说脑子里像有无数只蝉在叫。
这天是张桂源母亲的忌日。
清晨他就起来了,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准备去墓园。陈奕恒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神比平时清明了些:“我也想去。”
“外面风大,你在家休息。”张桂源想拒绝,却被他抓住了手。
陈奕恒的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颤,却握得很紧:“我想……去看看她。”
墓园在城郊的山上,松柏森森,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张桂源把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眉眼间和张桂源有几分像。
“妈,我带奕恒来看你了。”张桂源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们还有个孩子,很可爱。”
陈奕恒站在旁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忽然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他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努力稳住声音:“阿姨,对不起……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
话没说完,就被张桂源扶住了。张桂源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别胡说。”
下山时,陈奕恒突然脚步踉跄了一下,张桂源连忙扶住他,才发现他额头烫得吓人。
“又发烧了?”张桂源的心跳瞬间乱了,拦了辆车就往医院赶。
输液室里,陈奕恒靠在张桂源怀里,意识昏沉。护士扎针时,他的手又开始抖,针管几次都没扎准,他却没吭声,只是咬着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别动,乖。”张桂源握紧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一遍遍地低声安抚,“马上就好,忍一忍。”
直到针头终于固定好,陈奕恒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头埋在张桂源颈窝,声音细若蚊吟:“桂源……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张桂源的心猛地一揪,他低头吻了吻陈奕恒汗湿的发顶,声音坚定得不容置疑:“没有。”
他抱着陈奕恒,看着药液一点点滴进血管,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抱着生病的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哼着不成调的儿歌。那时他就想,以后一定要找个能让自己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现在他找到了。
“奕恒,”张桂源轻声说,指尖拂过他消瘦的脸颊,“等你好起来,我们再带孩子来见妈妈,好不好?我想让她看看,我们把日子过得很好。”
陈奕恒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输液管里的药液还在缓缓流动,映着窗外的阳光,亮得像根银线,一头连着此刻的艰难,一头系着遥远的希望。
张桂源知道,路还很长。陈奕恒的手抖,他的消瘦,他眼底的空茫,都像一座座小山,横在他们面前。
但他不怕。
就像母亲教他的那样,爱不是一时的心动,是漫长岁月里的不离不弃。他会陪着陈奕恒,等他的手抖停下来,等他重新笑起来,等他再次说“桂源,茉莉又开了”。
怀里的人轻轻哼唧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张桂源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带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