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提灯系列(1)
腊月廿三,小年夜。京郊盘山公路早被厚雪吞没,唯两道新鲜车辙蛇行而上,碾碎天地间死寂的白。丰田陆地巡洋舰庞大的车身在风雪里颠簸,像一叶倔强的孤舟。
驾驶座上,于靖忠指关节攥得发白,手背青筋虬结,每一次方向盘转动都带着特种兵拆弹般的精准与凝重。副驾的颜兰玉裹在驼色羊绒围巾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睫毛凝着暖气呵出的细霜,安静得像尊瓷偶。
后座塞满了人。韩越两条长腿憋屈地蜷着,正暴躁地戳手机屏幕:“操!老于你找这什么破地方?导航都他妈罢工了!”楚慈闭目靠在他肩上,羽绒服帽子盖住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冷硬,显然在忍耐这糟糕的路况和韩越的聒噪。
另一侧,黑泽川背脊挺直如钢钎,军用毛毯严实裹着蜷在他怀里打盹的叶十三,少年呼吸清浅,脸颊蹭着黑泽川胸前徽章压出的微痕。
“闭嘴。”楚慈眼皮都没抬,声音闷在衣料里,“再吵下车自己走。”
韩越戳屏幕的手指一僵,瞬间偃旗息鼓,只从鼻腔里不甘地哼出一声,身体却诚实地往楚慈那边又挤了半分,像头被驯服却心有不甘的猛兽。
车窗外,风雪更疾,混沌的白色幕布被车灯撕开又迅速弥合。前方终于出现一点暖黄光晕,孤零零缀在墨黑山影里,像冻僵天地间唯一活着的眼睛。
“到了。”于靖忠声音沙哑,带着长途驾驶的疲惫,缓缓将车泊在仿古门廊下。
车门推开瞬间,凛冽寒气裹着雪粒子倒灌进来。于靖忠第一个下车,黑色大衣肩头顷刻落满厚重雪片,他浑然未觉,只回身朝颜兰玉伸出手。颜兰玉指尖微凉,搭上他布满枪茧的手掌,借力下车时,围巾滑落一瞬,露出颈侧一道淡色旧疤,蜿蜒没入衣领。他迅速拉高围巾,垂眸掩去所有情绪。
厚重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洞开,温暖干燥的气流混杂着松木燃烧的清香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睫毛上的冰晶。
玄关暖黄灯光下,一个颀长身影懒洋洋倚着门框,身上裹着件华贵异常的银狐裘,雪白绒毛衬得他面容愈发妖异俊美,正是周晖。他怀里半抱着楚河,楚河只穿了件素白单衣,长发流水般泻下,面容在光影交界处模糊不清,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与空寂。
“哟,老于!”周晖金灿灿的妖瞳在暖光下流转,像熔化的黄金,目光在于靖忠肩头厚重的积雪上溜了一圈,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爬来的?再晚半步——”他拖长了调子,下巴朝灯火通明的内厅方向一点,“老子就把你那份顶级的和牛,喂玄麟当夜宵了。”
他话音未落,龙纪威颈间盘踞的那条通体玄黑的龙便昂起头,细长的身躯在暖光下流转着金属般冷硬的幽光。
玄麟竖瞳缩成两条极细的线,冰冷黏滑的声音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嘶感响起,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喂狗也不吃姓于的肉。晦气。” 说完,它傲慢地将头扭向一边,细尾却示威似的在龙纪威锁骨上轻抽了一下。
龙纪威穿着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面无表情地抬手,精准地捏住了玄麟试图抽打他脸颊的尾巴尖,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玄麟不满地嘶了一声,终究没再动作,只是把身体盘得更紧了些,像个占有欲极强的活体项圈。
于靖忠对周晖和玄麟的夹枪带棒恍若未闻,只沉默地拍落肩头积雪。颜兰玉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动作轻柔却利落地帮他脱下厚重的大衣,转身挂在旁边的黄铜衣架上。
他动作间,羊绒衫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上面盘踞着几道深褐色、凹凸不平的旧疤,狰狞如蜈蚣,在暖光下异常刺目。他挂好大衣,迅速拉下袖子,垂手退到阴影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另一边,叶十三刚被黑泽川从温暖的车厢抱出来,骤然接触到冷空气,激灵灵打了个小喷嚏,脸颊冻得微红。他好奇地睁大眼睛,目光立刻被玄关壁炉架上装饰的一只硕大松塔吸引。
那松塔表皮炸开,深褐色鳞片层层叠叠,在跳跃的炉火映照下仿佛镀了层金边。叶十三眼睛一亮,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伸出微凉的手指想去触碰那看起来毛茸茸的尖端。
指尖离松塔尚有寸许,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已从旁伸来,稳稳地握住他纤细的手腕。黑泽川不知何时已放下毛毯,动作快如鬼魅。他微微俯身,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环过叶十三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抱离地面,声音低沉冷硬,带着军人特有的不容置疑:“别碰。炉火旺,松塔烫。”
叶十三被他抱在臂弯里,像个轻巧的娃娃。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耳尖漫上一点羞赧的红晕,小声嗫嚅:“哦……知道了。” 他顺从地放下手,目光却还黏在那只漂亮的松塔上,带着孩子气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