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篇
林间剑光交错,青禾的剑带着恨意直刺绫汐心口,绫汐旋身避开,反手一剑劈向青禾手腕,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出招便用杀招,你我之间,当真只剩这点情分?”
“情分?”青禾剑锋一转,擦着绫汐衣袖划过,火星溅起,“你为杀母仇人说话时,怎么没想过情分?”
两人剑势愈发凌厉,晨雾被剑气撕得粉碎,枝叶簌簌落了满地。熏悬池在旁看得心急,转头看向一旁静立的哪吒,忍不住开口:“哪吒道友,她们俩再打下去迟早要出事,你怎么不出声帮衬绫汐一把?”
哪吒目光落在缠斗的两道身影上,火尖枪斜倚在身侧,指尖轻轻摩挲着枪杆,声音平静无波:“不必。”
“不必?”熏悬池愣了愣,“绫汐虽有你的身手,可青禾此刻红了眼,下手没轻没重,万一伤了绫汐……”
“她伤不了。”哪吒打断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我女儿自小跟着我练剑,性子烈,骨头更硬。再说,她已经长大,早不是需要我护在身后的孩子了——该是时候让她明白,怎么护着家里人,怎么护着自己要守的东西。”
话音刚落,林间传来“当”的一声脆响,青禾的剑被绫汐震得脱手,插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绫汐剑尖抵住青禾咽喉,呼吸微促,却依旧冷着脸:“你输了。按方才说的,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青禾望着抵在颈间的剑,眼眶泛红,却不肯示弱:“今日是我失手,下次再遇,我定要……”
“下次再敢对我父亲动手,我便不会再留手。”绫汐收回剑,转身走向哪吒,路过熏悬池时,脚步顿了顿,“熏伯伯,不必替我担心。”
哪吒看着走近的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好。”
绫汐微微垂眸,声音轻了些:“我只是……不想任何人伤您。”
熏悬池看着这父女俩,又看了看独自站在原地的青禾,轻轻叹了口气——这旧怨新仇,终究是缠上了。
哪吒见绫汐收了剑,便抬手将火尖枪负在身后,朝着熏悬池递了个眼色,转身率先往林间深处走。熏悬池虽仍有疑虑,却也快步跟上,路过青禾时,只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没再多说。
两人走出数十步,熏悬池终于忍不住开口:“哪吒道友,方才你说绫汐长大该护着家人,可青禾那边……她对山鬼的执念太深,这事怕是没这么容易过去。”
哪吒脚步未停,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路边的草叶,声音淡得像林间的风:“你不是局中人,当年的事,远不止‘山鬼被杀’那么简单,这其中的真相,你不懂,也不必懂。”
熏悬池愣了愣,追上前两步:“可她们俩曾是最好的姐妹,如今闹到恩断义绝的地步……”
“恩断义绝,总好过让她们继续纠缠在旧怨里,误了更要紧的事。”哪吒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熏悬池,眼底多了几分凝重,“眼下最该放在心上的,不是青禾的仇,也不是绫汐的护短——是水仙宫抓去的那些孩子。”
他抬手往东边指了指,晨雾中隐约能看见一道淡蓝色的光晕残留:“水仙子带走的孩子不止三四个,方才我在破屋周围查过,还有至少十几名孩童的气息,都往水仙宫的方向去了。若不尽快找到水仙宫的位置,等那些孩子的精气被吸蚀干净,一切就都晚了。”
熏悬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渐渐皱起:“可水仙宫一向隐蔽,我们连它的大致方位都不清楚,怎么找?”
“水仙子身上的水仙香带着冷意,且能留存许久,方才她逃走时,我已在她身上留了一道火印,只要顺着火印的气息追,总能找到。”哪吒重新迈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至于青禾,她若想通了,自然会明白眼下孰轻孰重;若想不通,我们也不能因为她一人的执念,耽误了救孩子的时辰。”
熏悬池听他这么说,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点头跟上:“你说得对,救孩子才是最要紧的。那我们现在就顺着火印追?”
“嗯。”哪吒应了一声,脚步加快了几分,“迟一分,那些孩子就多一分危险。”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晨雾中,只留下青禾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手中紧紧攥着剑柄,指节泛白——她既咽不下养母被杀的仇,却也忘不了那些孩童发抖的模样,心头的矛盾,像一团乱麻,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哪吒与熏悬池快步往前追,走了半晌,熏悬池忽觉身后少了些动静——回头一看,只见绫汐远远落在后面,身影在晨雾里透着几分单薄,垂着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显然是心事重重。
熏悬池停下脚步,朝哪吒递了个“你先往前走,我去看看”的眼神,便转身往回走,直到站在绫汐面前,才轻声开口:“小丫头,怎么不跟上?还在想方才和青禾的事?”
绫汐闻声抬头,眼底的冷意褪去不少,只剩几分茫然,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放得很轻:“熏伯伯,我总不明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闯过那么多祸,一起躲在桃树下分糖吃,怎么就因为山鬼,闹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她垂眸看着地面,想起方才青禾举剑刺向哪吒的瞬间,心口仍有些发紧:“直到她的剑对着我父亲时,我才忽然想通——朋友再好,也抵不过亲人在我心里的分量。我是哪吒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
“父亲从小把我带大,教我法术,怕我受委屈,连火尖枪的用法都一点一点拆开来教我。就算旁人说他有错,可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护着我的父亲。”绫汐的声音渐渐坚定,“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他——我首先是哪吒的女儿,然后才是绫汐。”
熏悬池听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和:“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亲情本就是刻在骨子里的牵挂,你护着你父亲,是人之常情。青禾心里有执念,一时转不过弯,等她想明白了,或许……”
“我知道她转不过弯。”绫汐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却很快压了下去,“但我不后悔。就算没有姐妹情分,我也不能让父亲受伤害。”
“好,不后悔就好。”熏悬池笑了笑,指了指前方哪吒的方向,“你父亲还在前面等着呢,咱们快跟上吧——找到水仙宫救了孩子,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绫汐点了点头,握紧手中的剑,抬步跟上熏悬池的脚步。晨雾渐渐散开,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原本单薄的身影,竟也多了几分如哪吒般的坚定。
绫汐把玩着手中的罗盘,见父亲与熏伯伯敲定了明日的计策,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走上前,嘴角带着几分打趣的笑意:“父亲,您和熏伯伯化作孩童模样引水仙子现身,这法子是好,可……”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落在哪吒身上,眼底满是狡黠:“您自小长在莲花池中,身上那股莲花清香,可是刻在骨子里的莲花体香,就算变了模样,这香气也藏不住吧?水仙子心思细腻,万一被她闻出破绽,咱们的计划不就露馅了?”
哪吒闻言,指尖下意识地拂过衣袖,倒还真没顾及到这茬。他身上的莲花香,是当年太乙真人用莲花为他重塑肉身时留下的,这么多年来从未散去,寻常时候不明显,可若刻意靠近,或是遇到对气息敏感之人,很容易被察觉。
熏悬池也跟着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对啊,我倒忘了这茬!哪吒道友这莲花香确实特殊,要是被水仙子识破,咱们可就白费功夫了。”
哪吒沉吟片刻,忽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到绫汐面前:“这是用忘忧草、迷迭香和艾叶混合制成的香囊,能暂时掩盖身上的气味。明日我与你熏伯伯戴上它,再用法术弱化几分香气,应能瞒过去。”
绫汐接过香囊,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草木香确实能压过莲花香,她笑着点头:“还是父亲考虑周全,这下总不会露馅了。”
哪吒看着女儿的笑脸,眼底也多了几分暖意:“明日行事需谨慎,你引水仙子时,切记不可恋战,只要将符咒贴在她身上,引她追你即可。”
“放心吧父亲,我都记着呢。”绫汐将香囊还给哪吒,转身走到桌边,再次拿起罗盘确认——指针依旧朝着东边微微转动,想来水仙宫定在那个方向。
熏悬池看着父女俩的互动,笑着摇了摇头:“亏得绫汐心细,不然咱们还真要栽在这莲花香上。明日辰时,西街见。”
辰时的西街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人群中,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格外惹眼——哪吒化作的孩童扎着总角,穿着青色短褂,手里攥着糖人;熏悬池则穿了件蓝色布衣,正蹲在路边逗弄一只花猫,两人故意装作贪玩模样,时不时东张西望,引着暗处的目光。
不多时,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在巷口,正是水仙子。她盯着哪吒与熏悬池,眼底闪过一丝贪念,脚步轻移,渐渐往两人靠近。
“小朋友,姐姐这里有更好吃的糖,要不要跟我走?”水仙子声音轻柔,伸手想去牵哪吒的手。
哪吒装作怯生生的模样,往后缩了缩,却故意放慢脚步。熏悬池也配合着露出好奇神色,两人半推半就,眼看就要被水仙子带走。
“住手!”一道清脆女声陡然响起,绫汐手持长剑从人群中冲出,剑尖直指水仙子,“又想抓孩童,我今日定不饶你!”
水仙子见是绫汐,眉头微蹙,显然不想与她纠缠:“又是你?别碍事!”她话音未落,伸手便要将哪吒与熏悬池往怀里揽。
绫汐见状,提剑便刺,剑锋直逼水仙子手腕。水仙子侧身避开,抬手挥出一道淡蓝色水纹,逼退绫汐后,不再恋战,顺势将哪吒与熏悬池抱在怀中,转身就往城外掠去。
“休想走!”绫汐早有准备,指尖夹着跟踪符咒,趁着水仙子转身的瞬间,手腕一甩——符咒如纸片般飞出,精准贴在了水仙子的衣袖上,隐入布料中不见踪影。
水仙子并未察觉,脚下速度更快,很快便带着“两个孩童”消失在街尾。绫汐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悄悄跟了上去,始终与水仙子保持着一段距离,避免被发现。
出了城,水仙子径直往山谷深处飞去,越往里走,空气中的水仙香越浓,且带着刺骨寒意。不多时,一座由水晶搭建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宫门上方刻着“水仙宫”三个大字,透着诡异的冷光。
水仙子抱着哪吒与熏悬池,径直走进宫门。绫汐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宫门缓缓闭合,握紧了手中的剑——终于找到水仙宫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救出孩子们,还有……查清水仙宫宫主的真面目。
水仙宫主殿内,淡蓝色水汽裹着刺骨寒意,宫主缓缓转身,狭长的眸子像淬了冰的钩子,死死锁在“飞姐”身上:“绫汐?她竟还敢追来?”话音落,她指尖在袖间轻轻摩挲,语气却陡然沉了三分,“前日让你查的截教旧部,查到哪一步了?”
青禾喉结发紧,指尖悄悄攥住衣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只能硬着头皮低哑回道:“还……还在查,那些人藏得太深,暂时没头绪。”
“没头绪?”宫主往前迈了半步,寒气瞬间裹得更紧,“飞姐,你跟着我五年,查个行踪从不用超过三日,这次竟说‘没头绪’?”她忽然抬手,指腹擦过“飞姐”的衣领,那动作轻得像拂尘,却让青禾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再说,你每次汇报,必先提西街孩童的精气提炼——昨日你还说‘已有三个孩童精气达三成’,今日怎的半句不提?”
青禾心猛地往下沉,慌得差点咬到舌头,忙低头作揖:“是……是属下糊涂,近日满脑子都是截教旧部,倒把提炼的事忘了。”
“忘了?”宫主嗤笑一声,声音里的慵懒彻底消失,只剩冷厉,“你上周为了抢个精气足的孩童,差点跟巡山仙官起冲突,今日倒‘忘了’?”她忽然扣住“飞姐”的手腕,指力陡增,青禾只觉骨头像要被捏碎,疼得额角冒了汗,“还有,你左腕内侧有块烫伤疤,是去年提炼精气时被丹炉烫的,怎么今日我摸不到了?”
青禾浑身一僵,慌得手心全是冷汗,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只能强撑着辩解:“许……许是衣裳挡着了,宫主您没摸到……”
“挡着?”宫主眼神骤然一厉,另一只手猛地扯开“飞姐”的衣袖——腕间光洁,哪有半分疤痕。她冷笑出声,指尖泛起的冷光直逼青禾面门:“飞姐最怕冷,冬日里必穿三层衬袍,今日殿内这般寒,你却只穿两层?还有,你说话向来带点西街口音,今日怎的字正腔圆?”
青禾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慌得声音都发颤:“属……属下近日嗓子不舒服,口音淡了些,衣裳也是今早匆忙穿错了……”
“穿错?”宫主猛地发力,将青禾拽到身前,眼底满是杀意,“飞姐的令牌内侧刻着‘水’字,你的令牌为何是平的?还有,你方才回话时,左手下意识往腰间摸——飞姐惯用右手,你到底是谁!
青禾刚挣脱束缚,宫主便挥出一道水刃,直逼她心口。她仓促提剑格挡,剑身与水刃相撞,震得她连连后退,左肩衣料被水刃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一小块淡红色的月牙形胎记。
“嗤——”水刃落地的脆响骤停,宫主原本满是杀意的眼神骤然凝固,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瞳孔猛地放大。她死死盯着青禾左肩的胎记,嘴唇颤抖着,连周身的水汽都忘了操控,任由其在寒空中慢慢消散。
“你……你的左肩……”宫主声音发颤,竟忘了继续攻击,一步步朝青禾走近,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慌乱,“那胎记……怎么会在你身上?”
青禾握着剑的手微微发紧,不明白宫主为何突然变了态度,只觉她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烫得自己左肩发疼。她自小听养母山鬼说,自己是被遗弃在陈剑山庄外的婴孩,山鬼带截教弟子试炼时捡到她,将她带回碧游宫抚养,还为她取名“青禾”——至于亲生父母,她从未知晓。
“回答我!”宫主忽然提高声音,却没了之前的戾气,只剩急切与惶恐,“你到底是谁?那月牙胎记是怎么回事?位置、形状……怎么你怎么知道?”
宫主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踉跄着上前,终于敢轻轻触碰到青禾的左肩,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的玥儿……你是我的水玥儿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