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篇
云霄将山鬼押回碧游宫时,通天教主正坐在诛仙剑阵前打坐,玄色道袍上绣着的太极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见云霄拖着浑身是伤、藤叶裙染血的山鬼进来,他缓缓睁开眼,眸色沉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指尖轻拂案上青铜八卦镜,镜光骤起,瞬间映出山鬼身上那缕与截教灵气格格不入的、属于阐教的莲花暖意。
“你既舍了修行者的清白,又与阐教之人纠缠不清,竟还敢踏回我碧游宫的门?”通天教主的声音冷得淬了冰,震得殿内烛火剧烈晃动,连空气中的灵气都跟着凝滞,“截教门规第一条,便是禁与阐教私通,你忘了?”
山鬼跪在冰冷的玉阶上,膝盖被磨得生疼,却依旧倔强地抬起头,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我从未与阐教私通!勾结纣王的是教中叛徒,我护哪吒,只是不想无辜之人枉死!我从未做过对不起截教的事!”
“无辜?”云霄上前一步,拂尘狠狠扫过她的肩头,将她扫得踉跄着撞在阶角,“你与哪吒在断山纠缠,被他的灵力所染,如今连清白都没了,还敢说无辜?教主,此女已辱没截教门楣,不如废了她的修为,再将她丢进诛仙阵,让她永世不得超生,也好给众弟子一个警示!”
山鬼攥紧裙摆,刚要反驳,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一股微弱却鲜活的灵气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那是断山地牢外,她替哪吒挡下云霄攻击时,被他紊乱的莲花灵力意外渗入丹田,竟悄悄孕育出了生命。这灵气刚一浮现,青铜八卦镜的光芒瞬间暴涨,清晰映出她小腹内那团小小的、带着莲花暖意的生命轮廓。
“你……你竟怀了阐教孽种?”通天教主猛地拍案而起,玉案瞬间裂开一道深痕,他眼中满是震怒,连声音都带着颤,“我截教千年清誉,竟要毁在你这孽障手里!”
山鬼浑身一僵,下意识伸手护住小腹,脸色惨白如纸。她也是方才才察觉腹中动静,却没料到会被教主当场揭穿。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碧霄与琼霄并肩闯了进来,见此情景,碧霄当即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山鬼心口:“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怀了阐教的种还敢留在碧游宫,今日我便替截教清理门户!”
“姐姐且慢!”琼霄拦在碧霄身前,眼底却藏着更狠的算计,“直接杀了她,倒便宜了这孽种。不如先除了孩子,让她断了念想,再废了修为贬去凡尘,才是让她生不如死!”
两人话音刚落,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多宝道人领着火灵圣母走来。火灵圣母是多宝道人座下最得力的弟子,一手控火术出神入化,此刻她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药气中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凉。
“师父命我来送‘断孽汤’。”火灵圣母将药碗递到山鬼面前,语气没有半分温度,“教主有令,今日便除了这阐教孽种,让你与哪吒彻底断绝来往。喝了它,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山鬼看着那碗药,又摸了摸小腹,那里正传来微弱的胎动,像是孩子在害怕地蜷缩。她猛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不要!孩子是无辜的!教主,求您开恩,我愿受任何惩罚,只求您饶过这个孩子!”
“无辜?”通天教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决绝,“此子若生,便是截教与阐教的笑柄!多宝,动手!”
多宝道人虽有不忍,却不敢违抗教主命令,他上前一步,按住山鬼的肩膀。山鬼拼命挣扎,指甲深深掐进多宝道人的手臂,却被他死死按住。火灵圣母趁机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药汤灌了进去。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化作一股寒气,直冲小腹。山鬼只觉得小腹像是被无数把冰锥狠狠刺穿,剧痛让她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腹中那团鲜活的灵气在一点点消散,那微弱的胎动也渐渐停止——她的孩子,没了。
“不……我的孩子……”山鬼凄厉地哭喊,声音嘶哑得像是被撕裂,她想伸手去摸小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属于孩子的莲花暖意彻底消失在青铜八卦镜中。
碧霄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你与阐教纠缠,怎会落得这般下场?”琼霄也上前,用拂尘挑起她的下巴,语气嘲讽:“现在,你与哪吒总算彻底断了,这不是你应得的吗?”
山鬼瘫在地上,小腹的剧痛还在蔓延,心口却疼得更甚。她想起断山地牢里,哪吒为了护她,挡在她身前的模样;想起他说“我不会让你有事”时的坚定;想起自己舍命背叛截教,只为护他周全……可如今,她不仅没了孩子,还成了截教的罪人,而他,或许早已忘了她是谁。
通天教主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念在你往日有功,饶你性命。云霄,将她关入静心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阁门半步。”
云霄应了声,命人将山鬼拖了下去。山鬼被拖出大殿时,还在喃喃自语:“我的孩子……哪吒,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被殿门关上的声响淹没。
静心阁的门被锁死,四周布着结界,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山鬼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小腹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心口却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她摸了摸小腹,那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温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送来汤药,无意间提起:“听说阐教的哪吒近日要去东海提亲,娶的是东海龙王的女儿小龙女,听说小龙女也怀了他的孩子呢。”
山鬼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药碗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鲜血与药汁混在一起,触目惊心。原来,他早已忘了她,忘了他们的孩子,忘了她为他付出的一切。他有了新的妻儿,有了安稳的未来,而她,却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静心阁里,守着失去孩子的痛苦,苟延残喘。
小腹的旧痛突然加剧,山鬼蜷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落下,浸湿了身下的被褥。她以为自己的牺牲能换来一丝牵挂,却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一场无关紧要的笑话。
窗外的乌云越聚越浓,狂风呼啸着拍打窗棂,像是在为她哭泣。山鬼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被爱人遗忘的绝望,还有碧游宫无处不在的敌意,会像无数根针,日夜扎在她的心上,让她永远活在煎熬之中,再无片刻安宁。
静心阁的烛火一夜未熄,山鬼枯坐在床榻边,指尖反复摩挲着被褥上未干的药渍——那是昨夜她摔碎药碗时,溅上的、本该用来调理身体的汤药。窗外的风卷着寒意钻进缝隙,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出神,碎片里映出的自己,眼窝深陷,面色惨白,早已没了往日半分青灵弟子的鲜活。
“吱呀”一声,阁门被推开,碧霄提着食盒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么?连药都不喝了?难不成还盼着哪吒来救你?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如今忙着筹备与小龙女的婚事,怕是连你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山鬼缓缓抬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他……真的要娶小龙女?”
“自然是真的。”碧霄将食盒重重摔在桌上,里面的粥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整个三界都传遍了,阐教还特意昭告四海,说要在东海举办盛大的婚宴,到时候各路神仙都会去庆贺。你说,要是让他们知道,哪吒还曾让你怀过孩子,你这截教弃徒,会不会成为婚宴上最大的笑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山鬼的心里。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小腹处的隐痛又涌了上来,那是失去孩子后留下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场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要见教主。”山鬼突然站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我要亲口问他,为何要毁掉我的孩子!我要去东海,问哪吒,他当初说的‘不会让我有事’,到底是何意!”
“你还想出去?”碧霄猛地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教主有令,你终身不得踏出静心阁半步!再说,你如今这副模样,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哪吒只会把你当成疯子,阐教弟子只会把你当成辱没门楣的孽障!”
山鬼拼命挣扎,却被碧霄死死按在原地。就在这时,琼霄带着两名截教弟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条泛着寒光的锁链:“姐姐,跟她废话什么?教主说了,这几日她安分不宁,恐生事端,命我们用‘锁灵链’将她锁住,断了她的念想。”
“不要!”山鬼惊恐地后退,可还是被两名弟子抓住手臂。锁灵链刚一缠上她的手腕,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链身上的符文闪烁着冷光,不断吞噬着她体内残存的灵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一点点流失,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琼霄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这锁灵链不仅能锁住你的灵气,还能感知你的心思。若是你再敢想哪吒,再敢念着那阐教孽种,它便会自动收紧,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说完,琼霄与碧霄转身离去,阁门再次被锁死,只留下山鬼一个人在原地挣扎。锁灵链紧紧缠着她的手腕,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锁灵链上,瞬间被蒸发成一缕白烟。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山鬼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她蜷缩在床榻角落,每日靠着侍女送来的残羹冷饭度日,身体越来越虚弱,眼神也变得空洞无神。偶尔,她会下意识地摸向小腹,那里早已平坦如初,却依旧能感觉到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孩子还在的时候,那微弱的胎动还在掌心跳动。
这日,侍女送来饭菜时,又带来了新的消息:“今日是哪吒与小龙女大婚的日子,东海那边张灯结彩,热闹得很呢。听说阐教的元始天尊还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赐了不少宝物……”
山鬼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突然用力扯动着手上的锁灵链,想要挣脱束缚。可锁灵链瞬间收紧,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溅在被褥上,染红了一片。
“哪吒……你好狠的心……”山鬼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能忘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小腹处的隐痛还在,心口的剧痛却早已让她麻木。她知道,从孩子被毁掉的那一刻起,从哪吒决定娶小龙女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已经崩塌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被困在这静心阁里,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窗外的风依旧在呼啸,像是在为她哭泣。静心阁内,烛火摇曳,映着山鬼苍白而绝望的脸庞。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只知道,她的心,早已随着孩子的离去,随着哪吒的背叛,彻底死去了。
云楼宫大婚与碧游宫别绪
云楼宫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流转着七彩光晕,殿外十里红绸如霞似练,将东海的碧波都染得暖了几分。哪吒一身赤金镶红纹的喜服,甲胄边缘缀着的明珠随步履轻晃,目光始终落在身侧的小龙女身上——她凤冠霞帔,裙摆绣着层层叠叠的海浪纹,珊瑚珠串成的额饰垂在眉间,笑时眼底映着满殿烛火,像把东海的星光都收了进来。
司仪唱喏声落,二人在云楼宫正殿拜天地。哪吒握着小龙女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温润的珍珠手链,那是他前日亲自去东海海底采的蚌珠所制,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三千年间无数次并肩作战的日夜——从斩妖龙护陈塘关,到共抗魔界入侵,如今终于能在众仙见证下,将“并肩”换成“相守”。礼成时,殿外仙乐齐鸣,东海龙族喷吐的水幕化作漫天霞光,连天边的云都染上了喜庆的红。
而此刻的碧游宫,却是另一番景象。山鬼坐在通天教主平日讲道的玉案旁,面前摆着一坛刚开封的“醉仙酿”,酒液顺着坛口溢出,在案上积成小小的酒洼。她本是奉师命来贺哪吒大婚,却在看到云楼宫方向飘来的红绸时,脚步顿在了半途,转身折回了碧游宫。案上还放着她亲手绣的香囊,青绿色的锦缎上绣着一株山间常见的忘忧草,那是她前日在冀州山间采草时,想着哪吒或许会喜欢,连夜绣成的。可如今,香囊静静躺在那里,像她没说出口的心事,连送出的机会都没有。
山鬼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闷痛。她想起在冀州的那段日子——那时哪吒为了气走小龙女,故意与她同行,陪她在山间采草药,听她讲林中精怪的趣事,甚至在她被猛虎袭击时,奋不顾身挡在她身前。她以为那些温柔是真的,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懂她的人,却没想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逢场作戏”。酒坛渐空,她的眼神也渐渐迷离,最后趴在案上,指尖还攥着那枚香囊,呢喃着哪吒的名字,泪水混着酒液,浸湿了案上的锦缎。
次日清晨,云楼宫的喜庆尚未散去。哪吒与小龙女穿着正式的礼服,提着亲手熬制的莲子羹,去李靖夫妇的寝殿敬茶。李靖看着眼前英气逼人的儿子,又望向端庄温婉的小龙女,捋着胡须点头笑道:“如今你二人成婚,我与你母亲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殷夫人握着小龙女的手,将一枚祖传的玉镯戴在她腕上,眼眶微红:“以后要好好待龙儿,莫要再像从前那般冲动。”小龙女乖巧应下,哪吒也郑重颔首,接过母亲递来的茶碗,一饮而尽——茶是温的,像父母的叮嘱,暖到了心底。
敬茶仪式结束后,哪吒望着窗外碧游宫的方向,神色微沉。小龙女看出他的心事,轻声道:“去看看她吧,毕竟……”她没有说下去,却轻轻推了推哪吒的手臂。哪吒转头看她,见她眼底没有丝毫怨怼,只有理解与温柔,心中暖意更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很快回来。”
哪吒独自来到碧游宫时,山鬼还趴在案上昏睡,脸上残留着泪痕。他走上前,看着案上那枚绣着忘忧草的香囊,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他轻轻将香囊拿起,指尖拂过绣得细密的针脚,忽然听到山鬼低低的啜泣声,想来是醒了。
山鬼缓缓抬起头,看到哪吒的身影,眼神先是惊喜,随即又黯淡下去,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不去陪你的新娘吗?”
哪吒将香囊放在案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冀州之事,是我故意为之,目的是气走龙儿,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意,并非真心对你。”
山鬼身子一震,像是没听懂般,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逢场作戏?”
“是。”哪吒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我知道你动了真情,可我必须告诉你实情。我是阐教弟子,拜在玉虚宫太乙真人门下,自入门那日起,师祖元始天尊便教诲我们,阐教与截教有别,两派弟子严禁往来,更遑论动情。师祖与通天教主虽为同门师兄弟,却因理念不合积怨已久,各自立宗后,这规矩便成了两派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顿了顿,看着山鬼泛红的眼眶,继续道:“我若因个人私情坏了宗门规矩,不仅会让师祖与师父失望,更会丢了阐教的脸面。你我身份悬殊,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山鬼怔怔地听着,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抓起案上的香囊,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所以,冀州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挡在我身前是假的,听我说话是假的,连你对我的笑,都是假的?”
“是。”哪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决绝,“我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之前的种种,皆是演戏。此事是我亏欠你,但我能做的,只有如实相告,断了你的念想。”
山鬼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凄凉:“我明白了……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她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避开了哪吒伸出的手,“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哪吒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却无法忽略那份愧疚——他毁了山鬼的期待,也亲手掐灭了她心中的微光。但他别无选择,一边是宗门规矩与毕生信念,一边是无辜之人的真情,他只能选择前者。
最后看了一眼山鬼的方向,哪吒转身离开碧游宫。殿外的风卷起地上的香囊,青绿色的锦缎在风中翻卷,像山鬼没说出口的心事,最终落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而他的脚步,朝着云楼宫的方向,再也没有回头——那里有他的妻子,有他选择的未来,也有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