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哪吒自刎的血迹在李府门前未干,殷夫人便抱着他冰冷的尸身,哭到几乎断气。她瞒着李靖,连夜带着心腹家丁,将哪吒葬在翠屏山的向阳坡——那里既能望见陈塘关的炊烟,又能瞥见东海的浪涛,是哪吒生前常去放风筝的地方。下葬时,殷夫人亲手为他裹上生前最爱的红绸,又将那枚沾染过他血的乾坤圈埋进坟土,泪水滴在新培的黄土上,晕开一圈圈湿痕:“儿啊,这里暖,不黑,娘常来看你。”

自那以后,殷夫人每日都会往翠屏山跑,对着坟茔絮叨家常,有时是“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有时是“陈塘关的桃花开了,你还记得你去年折了枝插在窗台上吗”。直到第七夜,哪吒竟入了她的梦——梦里的他还是七岁模样,赤着脚踩在阳光下,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笑着说:“娘,坟里冷,我想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能接着听娘说话。”

殷夫人从梦中惊醒,泪水浸湿了枕巾。她当即决定,要为哪吒造一座行宫。瞒着李靖,她变卖了自己的首饰,又悄悄募集百姓的心意——陈塘关百姓念着哪吒以命退水的恩情,纷纷出钱出力,不过半月,一座小巧却精致的行宫便在坟茔旁立了起来。行宫内塑着哪吒的泥像,手里握着迷你的火尖枪,脚边摆着风火轮的模型,每日都有百姓来上香,香火竟渐渐旺盛起来。

可这事终究没能瞒过李靖。那日他巡查边防,路过翠屏山,见山坡上竟立着一座行宫,走近一看,泥像竟是哪吒的模样,当即怒上心头:“逆子闯下滔天大祸,死了也不安分!这行宫便是对李家的羞辱!”他拔出佩剑,对着坟茔狠狠劈下,黄土飞溅,那枚埋在土里的乾坤圈被劈得滚出,坟茔瞬间被捣毁大半。接着,他又闯进行宫,指尖凝起三昧真火——那火带着道家惩戒的烈性,落在泥像上,瞬间将行宫烧得噼啪作响。

殷夫人闻讯赶来时,行宫已化为一片焦土,泥像的残骸在火中扭曲,坟茔更是狼藉不堪。她扑在焦黑的木梁上,看着被烧毁的哪吒泥像,哭得撕心裂肺:“李靖!那是我们的儿啊!你怎能如此狠心!”她捶打着李靖的胸口,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力气耗尽,瘫坐在地上,望着一片灰烬的行宫,连哭声都变得嘶哑。

而此刻,哪吒的三魂七魄正裹着一缕金光,往乾元山飞去。他在半空中看着母亲哭倒在焦土上,看着父亲冷漠转身的背影,魂魄都在发抖——那是比自刎时更甚的痛。不多时,金光洞的门缓缓打开,太乙真人立于洞前,拂尘一扬,将他的魂魄接入洞内:“痴儿,莫急,你的劫还没结束。”

太乙真人取来七色彩莲,将哪吒的魂魄融入莲心,又以仙露浇灌,以真火淬炼。七七四十九日后,一朵巨大的莲花缓缓绽放,哪吒从中走出——新的肉身泛着莲香,眉眼间没了往日的跳脱,只剩冷硬的戾气。他接过太乙真人递来的火尖枪与混天绫,声音冷得像冰:“师父,我要回陈塘关。”

回到李府时,李靖正在前厅处理军务。哪吒推开门,火尖枪的烈焰瞬间照亮了厅堂,他盯着李靖,眼底满是杀意:“李靖,你毁我坟茔,烧我行宫,害我娘哭得肝肠寸断,今日我便要你偿命!”

李靖惊得起身,拔剑格挡:“逆子!你竟敢对为父动手!”可他哪是莲花身哪吒的对手,不过三回合,佩剑便被火尖枪挑飞,枪尖直抵他的咽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燃灯道人手持玲珑宝塔,落在两人之间:“哪吒,住手!”

宝塔在空中缓缓旋转,散出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哪吒牢牢困住。燃灯道人看向哪吒,沉声道:“他虽有过错,终究是你的父亲,血脉相连,岂能刀剑相向?”又转头对李靖道:“你为人父,只知惩戒,不懂怜惜,也该自省。”说罢,他将玲珑宝塔递到李靖手中:“此塔可镇戾气,你且收好,日后若他再动杀心,便以此塔约束。”

哪吒被宝塔困住,看着李靖接过宝塔的手,眼底的杀意渐渐淡去,却只剩无尽的冰冷——他知道,从父亲捣毁坟茔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分,早已和那座被烧毁的行宫一样,化为了灰烬。

玲珑宝塔内的金光如密网,将哪吒的戾气层层裹住。他在塔中挣扎,火尖枪的烈焰撞在塔壁上,只溅起细碎的光屑——这塔是燃灯道人以仙力所铸,专镇心魔,任凭他如何发力,都冲不破那层柔和却坚硬的屏障。

李靖握着塔柄,看着塔内哪吒眼底的冰冷,手微微发颤,却还是咬牙道:“逆子,若不加以约束,你迟早再闯大祸!”殷夫人站在一旁,看着父子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泪水又涌了上来:“夫君,他刚重生,心性未定,你……”话未说完,便被李靖冷冷打断:“此事无需多言!”

此后几日,哪吒被镇在塔中,耳边总回响着母亲的哭声,还有父亲那句“逆子”。他渐渐不再挣扎,只是望着塔壁上流转的金光,想起翠屏山那座被烧毁的行宫,想起母亲扑在焦土上撕心裂肺的模样——那比塔内的束缚更让他窒息。

直到第七日,燃灯道人再次出现。他看着塔内沉默的哪吒,拂尘轻挥:“你戾气渐平,可知错否?”哪吒抬眼,声音没了往日的狠厉,只剩一丝沙哑:“我错在不该动杀心,却没错恨他。”燃灯道人叹了口气,指尖凝起一道仙力,落在宝塔上:“你既知分寸,便暂离此塔。但记住,日后若再失了心性,此塔仍会将你镇住。”

金光散去,哪吒走出宝塔,第一眼便看见站在廊下的殷夫人。她眼眶通红,却还是笑着迎上来,想碰他的手臂,又怕触到他的戾气:“儿啊,你没事就好……”哪吒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喉间发紧,却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没再进李府,也没再看李靖一眼,转身便往城外走。火尖枪收在背后,混天绫垂在腰间,脚步不停,一直走到东海之滨——那片曾染过敖丙鲜血的海域。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沾在他的莲花衣上,带着微凉的湿气。哪吒坐在礁石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乾坤圈,圈上的冷光似乎淡了些。他望着海面,想起那日与小龙女的相遇,想起她掷出短刃帮自己对付蛟妖的模样,又想起敖丙坠海时的血色,心底的愧疚与烦躁渐渐平扶。他就这么坐着,从日出到日落,直到暮色漫过海面,将他的身影染成淡墨色。腰间的混天绫轻轻飘动,像是在安抚他未平的心绪,而那片曾让他犯下罪孽的东海,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寻得片刻安宁的地方。

哪吒重塑莲花身后,周身的戾气似被莲香裹住,只剩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他总爱坐在东海之滨的礁石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乾坤圈——那圈上还凝着当年敖丙的血意,潮声一涌,便泛出细碎的冷光,将闹海时的血色与哭喊,一遍遍送进他耳中。

这日午后,海面上飘来盏半碎的莲花灯,素白的灯纸沾着海水,灯芯却还剩星点余温。哪吒伸手去捞,指腹刚触到灯架,水下突然窜起道白影,寒气裹着利刃破风而来,直抵他咽喉——少女身着鲛绡白裙,墨发上缀着珍珠,手中短刃的刃纹竟与敖丙的盘龙冰锤如出一辙,都是深海寒铁所铸,泛着能冻裂骨血的冷光。

“你就是哪吒?”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眼神死死锁着哪吒的脸,仿佛要从他眉眼间,找出族人描述的“凶戾”。

哪吒身形未动,任由刃尖贴着皮肤。他看见少女眼底翻涌的恨意,也看见她微微发抖的手腕——那是极致的愤怒,也是藏不住的怯懦。“我是。”他声音很轻,没有辩解。

“我是敖丙的妹妹,小龙女。”短刃猛地往前送了半分,划破哪吒颈间的皮肤,渗出点血珠,“你杀我兄长,抽他龙筋,毁他冰锤,今日我定要为他报仇!”话音落,她手腕翻转,短刃带着寒气扫向哪吒心口,招式竟与敖丙当年的戟法有七分相似,都是龙族一脉相承的狠厉。

哪吒脚踩风火轮往后退,火尖枪横在身前,挡住短刃的同时,刻意收了枪尖的烈焰——他不想伤她,更不想再添一条龙族的性命。可小龙女却步步紧逼,短刃如银蛇般缠着火尖枪,每一招都往哪吒的要害去:“你躲什么?当年杀我兄长时,你怎不躲?”

海风吹乱她的裙角,也吹得哪吒心口发闷。他看着少女眼中的泪——那泪没落下,却比海水更凉,“我没躲,是你……”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震耳的涛声,十几条黑蛟翻着浊浪扑来,为首的蛟妖鳞片泛着墨光,咧嘴笑道:“好啊,哪吒小儿,还有龙族小丫头,今日一并拿了,正好用你们的精血助我突破!”

小龙女脸色骤变,转身便要迎上去,却被蛟妖的尾鳍狠狠扫中,撞在礁石上,短刃脱手飞出。蛟妖的利爪紧随其后,带着腥气抓向她的脖颈,小龙女闭眼的瞬间,却听见火尖枪刺破空气的锐响——哪吒已挡在她身前,枪尖燃着烈焰,直刺蛟妖心口。

“你先退!”哪吒声音发沉,混天绫如赤练般窜出,缠住两条扑来的黑蛟,往礁石上狠狠一摔。小龙女趴在礁石后,看着哪吒的背影——他的莲花身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蛟血溅在上面,却没让他有半分退缩。方才还与她刀刃相向的仇人,此刻竟在护着她。

蛟妖见同伴接连被烧得魂飞魄散,怒喝着扑向哪吒,利爪抓向他的后心。小龙女瞳孔骤缩,猛地抓起地上的短刃,用尽全身力气掷向蛟妖——短刃带着寒气,正好刺中蛟妖的眼睛。蛟妖吃痛惨叫,哪吒趁机转身,火尖枪从它心口贯穿,将其烧成了灰烬。

海面恢复平静时,哪吒才收起火尖枪。他转身看向小龙女,颈间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没提方才的救命之恩。小龙女捡起地上的短刃,指尖摩挲着刃上的龙纹,忽然红了眼:“我兄长……他生前最疼我,他总说,龙族的兵器要护龙族,不能伤人。可他却死在你的枪下。”

哪吒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块玉佩——那是太乙真人重塑他肉身时,从他旧骨里寻出的,是当年敖丙的护心甲碎片,上面还留着枪尖刺穿的痕迹。“我知道,我欠他的。”他将玉佩递过去,“那日我杀得兴起,忘了师父的叮嘱,这是我一生的罪孽。”

小龙女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碎片上的凹痕,忽然哭出声:“我寻了你三年,每日都想着为兄长报仇。可方才……你明明能伤我,却没伤。”她抬头看向哪吒,眼底的恨意淡了些,多了点迷茫,“我兄长的盘龙冰锤,还在龙宫的冰窖里。他说那是父王送他的生辰礼,要护着龙族,护着东海。”

哪吒望着东海深处,潮声似乎没那么刺耳了。“若你愿信我,”他轻声说,“等我护完西岐伐纣的劫,便随你回龙宫,给敖丙赔罪。也给你,给东海一个交代。”

小龙女攥着玉佩,将短刃收回腰间。她捡起那盏半碎的莲花灯,轻轻放进海里:“这灯是我放的,给兄长的。今日……我不杀你,但你若食言,我定不饶你。”说罢,她纵身跃入海中,白裙消失在浪涛里前,又回头看了哪吒一眼——那眼神里,没了初见时的冰寒,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哪吒站在礁石上,摸了摸颈间的伤口,忽然觉得那点血痕,竟比腰间的乾坤圈更暖。他望着莲花灯漂远的方向,心底第一次生出个念头:或许,这场罪孽的尽头,不止有赎罪,还有化解的可能。而这化解的起点,便是小龙女眼中那滴没落下的泪,和她递还玉佩时,微微颤抖的手。

莲花灯随浪漂远,渐渐成了海面上一点微弱的光。哪吒仍坐在礁石上,指尖反复摩挲颈间的血痕——那是小龙女的短刃留下的印记,寒气早已散去,却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龙息,缠在皮肤纹理间,与他莲花身的温软悄然相融。

潮声漫过礁石,他忽然想起方才递出护心甲碎片时,小龙女指尖的颤抖。那碎片上的枪痕是他亲手留下的,曾是敖丙殒命的见证,此刻却成了两族仇恨间的一道细缝——缝里漏出的,不是杀意,是小龙女未说出口的挣扎,是他藏了许久的愧疚。

往后几日,哪吒几乎日日都来东海之滨。有时是清晨,看朝阳从海面跃出,染得浪涛通红,像极了当年敖丙坠海时的血色;有时是黄昏,听归航的渔民唱着渔歌,歌声里满是对东海的敬畏,让他想起小龙女说“兄长要护着东海”时的认真。他不再只是静坐,偶尔会帮渔民驱赶偷食的海妖,火尖枪的烈焰落在海面,却刻意避开了游动的鱼群——他开始学着克制戾气,学着像小龙女口中的敖丙那样,对这片海多一分温柔。

这日午后,他正帮一位老渔翁修补渔网,海面突然泛起细碎的银光。转头时,小龙女已站在礁石旁,鲛绡白裙沾着水珠,手里捧着个贝壳,贝壳里盛着半盏清澈的海水。“这是东海深处的冰泉,”她将贝壳递过来,声音比初见时软了些,“能治你颈间的伤。”

哪吒接过贝壳,指尖触到冰凉的海水,却觉心口发暖。他没立刻涂抹,只是看着小龙女:“你怎会来?”小龙女别过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渔网:“我……只是路过,看见你在帮他们。”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兄长生前,也常帮渔民挡海妖。”

哪吒的心猛地一沉,将护心甲碎片再次取出——这次碎片上多了一道浅痕,是他用真火轻轻烙下的,刻的是“诺”字。“我不会食言,”他将碎片递回给小龙女,“伐纣之后,我必去龙宫。”小龙女接过碎片,指尖抚过那个“诺”字,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龙形玉佩,玉佩上刻着“丙”字。“这是我兄长的贴身玉佩,”她轻声说,“你拿着,若到了龙宫,凭它便能见我父王。”

哪吒接过玉佩,龙纹的触感温润,似带着敖丙生前的气息。他将玉佩系在腰间,与乾坤圈并排挂着——一边是赎罪的印记,一边是承诺的凭证。

小龙女望着他腰间的玉佩,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像破冰的暖阳,落在海面上,漾开细碎的光。“我该回去了,”她说着,转身跃向海面,白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伐纣路上若遇危险,可将玉佩浸入海水,我会感知到。”

浪花托起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海。哪吒握着贝壳里的冰泉,轻轻涂抹在颈间的伤口上——冰凉的泉水漫过皮肤,却没让他觉得冷,只觉有一缕暖意,从伤口处蔓延开来,顺着血脉,融进了他的莲花身里。

他望着东海深处,腰间的乾坤圈不再泛着冷光,龙形玉佩却微微发烫。潮声依旧,却不再是罪孽的回响,而成了承诺的序章——他知道,这场跨越仇恨的牵绊,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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