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不绽之花(八)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炭盆里火星偶尔爆开的轻响,药味还在空气里飘着,却没了之前的暖意。

北枳把脸埋进厚重的鸭绒被里,被子捂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黑发贴在耳后,声音闷闷的,像被棉花裹住的闷雷。

“抱歉,我失态了。让我静一下,一下就好了……”她的手指在被角下悄悄攥紧,指节把白色的被面捏出几道浅痕,刚才情绪崩得太狠,现在连呼吸都还带着点颤。

荧轻轻点头,没说话,只是往炭盆里添了块银炭,火星子跳起来,勉强让房间里的温度升了些;平时爱闹的派蒙也难得安分,飘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连飘带都垂了下来,生怕吵到北枳。

等北枳再从被子里抬起头时,眼底的红还没褪尽,眼窝却陷得更深了,眼神里是两人从未见过的疲乏,像熬了好几夜没合眼。

“北枳,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派蒙凑过去,指尖离她脸颊还有一寸就停住了。

“嗯,有点累。”北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的凉意碰到发烫的额头,她下意识缩了缩。

“折腾了一天,没力气装了。”她倒也坦诚,之前那点故作平静的伪装,此刻全碎在了眼底的倦意里。

“那你先睡吧,我们不吵你。”荧走过去,帮她把滑到肩膀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脖颈,还是凉得像冰。

病人本来就应该好好休息,而北枳那些不顾身体的行为,只会让她更难受。

北枳却轻轻摇头,眼神飘向窗外,窗缝里漏进点冷风,吹得窗帘角轻轻晃:“睡不着。”

“为什么?”派蒙急忙问,话刚出口就被荧用眼神拦了回去。

北枳倒没介意,只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手指在枕头上无意识地划着圈。

“总做噩梦。”北枳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烦躁,“我总是重复梦见离开至冬前一天发生的事。”

荧按住还欲再问的派蒙,北枳没有想说,就表明她不愿提起。而且按铃木漓云的意思,她在那里有一段很不美好的回忆,就更没必要去揭人伤疤。

虽然派蒙有些不明白,但她乖乖闭嘴,荧拦着自己肯定是为自己好,就不要犯蠢了。

荧坐到北枳的床头,犹豫了一下,才伸手轻轻拉住北枳的手。

这次北枳没躲,任由她握着,冰凉的指尖贴着荧温热的掌心,竟慢慢松了点劲。

“我守着你,你睡吧。”

“诶?”

荧干咳两声,被北枳的疑惑弄的有点尴尬:“有人守着,应该能睡得安稳些。以前,以前我做噩梦时,哥哥就是这么守着我的,说有人在,梦就不敢来了。”

她没笑,却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勾住荧的小指,那动作很轻,声音也放软了些:“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但……谢谢。那我睡啦…”

“睡吧。”荧回勾住她的小指,指尖能感觉到她指腹的薄茧,想来是常年握笔、调颜料磨出来的。

派蒙安安静静地飘在旁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北枳的眼睛慢慢闭上,起初还皱着眉,后来不知是不是荧的手太暖,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终于真的睡着了。

荧帮她把被子盖得更紧实些,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还是有点凉,却比刚才好多了。

她又守了一会儿,才轻轻抽回手,和派蒙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刚走到廊下,就看见铃木漓云靠在走廊尽头的柱子上。

廊檐下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映得她鬓边的白丝格外明显,手里攥着个暖手炉,炉身已经不怎么烫了,看样子是等了很久。

派蒙刚要开口叫她,铃木漓云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又朝她们招招手,领着两人往客堂走,脚步轻得怕惊到睡梦的人。

派蒙望了望北枳的房间,坐下后,小声问:“您一直守着北枳吗?”

她看着铃木漓云眼底的红血丝,就知道她没少担心。

“做母亲的,终究是放不下孩子。小枳是会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人,我担心她又强忍着,疼晕了过去。”铃木漓云把凉了的暖手炉放在桌上,指尖摩挲着炉身的花纹。

“所以您其实早就知道……北枳一直在强忍。”荧看着她,铃木漓云的牵挂,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

铃木漓云叹了口气,眼角的细纹皱了起来,却轻轻笑了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她那要强的性子,能忍就绝不说出来。我的关心,反而会成为她的心理负担吧。”

“可是她很痛苦,您应该制止。”沉默了一会儿,荧如是说:“而且她其实很高兴您能够关心她。”

“是呀是呀,北枳只是面上逞强什么都不说,又不代表真的讨厌!”派蒙急忙凑过去,声音都提高了点,但又赶紧压低。

“我知道我知道……”铃木漓云指尖轻轻碰了碰眼角,那里悄悄湿了,她赶紧用指腹抹掉,没让眼泪掉下来:“我家小枳,我清楚着呢。‘无论明天怎样,今天的我们都要好好生活才是’。她常把这话挂嘴边,想证明自己是乐观的。但其实心里的苦,我都清楚。”

“有时候在想,她会不会撑不过这个冬天?也会想,她是怎么挺过这一个又一个冬日的?”她的声音慢慢发颤,手指掐进了掌心。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想象不了。我不求她成才,不求她有多好,只要她快快乐乐的活着就够了。”

哪怕是派蒙也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北枳是不是……”

铃木漓云沉重的点了下头,忍耐已久的泪水又从脸颊划过:“医师说,无论如何,她都活不过二十岁。可是,她明年入夏就十八了……”

“不会的不会的!提瓦特这么大,总有能治愈好的方法,说不定只是暂时没找到……”话虽这么说,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她们心里也没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令整个稻妻的医师都束手无策的病,这世间真有治愈的方法。

铃木漓云抹掉最后一点眼泪,拿起暖手炉抱在怀里,勉强笑了笑:“我也相信,小枳能战胜病魔。她十五岁也被这样预言,不也挺过来了吗?这一次,神明也一定会保佑她的。”

可她的肩膀还是轻轻抖了抖,那笑意里藏着太多怕,怕这“保佑”只是自己的奢望,却又不敢说出口。

她不敢赌这种可能性,却真心希望她的孩子能活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朝两人欠了欠身,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等小枳身体好些,再邀你们来玩吧。”

第二天,荧在去接委托时,收到了一份礼物。

“旅行者,派蒙。这是铃木小姐托我给你们的东西。”凯瑟琳亘古不变的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双手将东西奉上。

派蒙凑过去一看,是个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系着浅棕色的麻绳,边角还别着张叠得方方的字条。

“这是什么啊?”她伸手去接,包裹不重,却能感觉到里面是平的。

“铃木小姐只托我送到,里面是什么,并未与我说明。”

荧解开麻绳,打开牛皮纸——里面是幅装在简易木框里的画,画纸是北枳常用的那种粗纹纸,上面画的是她和派蒙:

晨光从画面上方洒下来,金橙色的光裹着两人,派蒙飘在荧身边,笑得露出小尖牙,荧则抬手揉着派蒙的头,眼底满是笑意,连风都被画成了淡绿色的线条,绕在两人身边,暖得像春天。

荧将画收入背包,又捻起字条。阳光刚好照在字条上,像画里的晨光一样,轻轻落在两人心上。

展开字条,上面是北枳娟秀的字迹,墨水颜色略浅,只有寥寥十余字:“以此画作,诚记彼谊。另外,昨夜无梦扰。”

…………

祈晴:所以北枳其实还是没有老实睡觉,不然哪有时间作画呢?

祈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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