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
三年后的中元夜,戏楼里飘着惨白的纸灯笼。我披着褪色的戏服,在空荡荡的戏台上唱《断桥》。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恍惚间又看见王源倚在红绸幔帐下,眼神温柔地看我起舞。
"小姐,王爷来了。"小丫鬟的声音惊碎了幻境。我转身,正对上王源带着寒霜的脸。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怀里抱着个啼哭的婴孩——那是他与谢明薇的嫡子。
"阿梨,明薇她......"他声音沙哑,"难产没了。"
我握着戏扇的手猛地收紧,扇骨硌得掌心生疼。原来这三年,他儿女双全,享尽天伦,而我困在这方戏台上,唱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泪。
"王爷大驾光临,是想听什么曲目?"我扬起嘴角,露出职业化的笑,"《长生殿》还是《牡丹亭》?"
他将孩子递给乳母,上前一步:"阿梨,跟我回王府。"
戏楼外突然响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我望着他,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王爷可还记得,当初是谁说戏子下贱,不配入王府大门?如今夫人去了,便想起我来了?"
他伸手想抓我的手腕,我侧身躲开,戏服的广袖扫落妆台上的胭脂盒。"啪嗒"一声脆响,朱砂红泼在青砖上,像极了谢明薇逝去时流的血。
"当年你为了权势娶她,如今又为了孩子要我回去。"我看着他眼底的慌乱,一字一句道,"王源,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阿梨,我知道错了......"
"错的从来不是你。"我转身望向戏楼外的雨幕,泪水混着雨水滑落,"是我错信了戏子也能有真心,错信了这世间还有情之一字。"
那夜之后,我烧了所有戏服,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池。听说王源寻了我许久,却再也无人知晓我去了何处。
十年后,我在江南小镇开了间茶寮。一日来了位说书先生,讲起京城那位英年早逝的王爷,说他临终前攥着块破碎的羊脂玉佩,嘴里念叨着"阿梨"。
我望着茶寮外的烟雨,恍惚又回到了那年戏台。原来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而我与他的故事,就像戏台上的一场烟火,璀璨过后,只留下无尽的落寞与悲凉。
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我在茶寮后院晒着药材,忽闻远处传来丧锣声。隔壁绸缎庄的老板娘裹着斗篷匆匆跑来,鬓角沾着雨珠:“听说京城那位王爷去了,年纪轻轻的,说是心病难治......”
我捏着药锄的手顿了顿,院角的山茶被风吹落两瓣残红。十年了,王源腰间那枚羊脂玉,大抵早已随他入了棺椁。茶寮外突然涌进一群客商,谈论声混着雨水漫进来:“王家小世子捧着玉佩找了三年戏子,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暮色四合时,我翻出压在箱底的戏服。褪色的红绸上金线早已斑驳,袖口还绣着半朵未完成的并蒂莲——那是他亲手描的花样。月光爬上窗棂,我对着铜镜点上胭脂,恍惚又见他倚在戏楼栏杆上,说要为我包下整个场子听《凤求凰》。
更鼓响过三更,茶寮门被叩响。门外站着个年轻公子,眉眼与王源七分相似,怀中抱着个檀木匣子。“可是云姑娘?”他声音发颤,打开匣子露出半截断裂的羊脂玉,“父亲临终前说,若寻到您,便将这个交给您......”
我接过玉佩,断口处还带着细微的齿痕——那是当年我负气摔碎的。匣底压着泛黄的信笺,墨迹被水渍晕染,却仍能辨出几行小字:“阿梨,此生负你,来世愿化戏子,换你冷眼相看......”
茶寮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檐角水珠坠落,砸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我将玉佩贴在心口,忽然想起那年戏台初见,他眼底的惊艳与欢喜。原来有些执念,要到生死相隔,才敢剖白;有些遗憾,要用一生的时光,才能偿还。
次日清晨,茶寮关了门。有人说瞧见个穿旧戏服的女子,抱着块玉佩往江边去了。而江南的烟雨里,再也听不见那婉转的戏腔,只留下一段关于戏子与王爷的故事,在市井坊间,代代流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