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上的邮戳
葡萄藤顺着槐树干往上爬时,卷须上开始冒出小小的吸盘,像无数只小手紧紧扒着树皮。陈野早晨给藤浇水,发现吸盘周围的树皮上,竟印着圈浅褐色的印记,形状像枚微型邮戳,边缘还带着齿轮的齿痕——和林默刻的印章一模一样。
“这是藤在盖戳呢。”周奶奶拄着拐杖来看热闹,指着最高处的吸盘,“你看那圈印子,比上个月深了半分,跟树的年轮似的,记着它爬了多高。”她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南瓜花,“给藤当‘邮票’,让它爬得更有劲。”
陈野把南瓜花系在卷须上,刚系好,吸盘就“啪”地吸得更紧了,邮戳印记瞬间深了些,像盖在了树的“邮单”上。他数了数树干上的邮戳,从竹筐到现在,正好二十个——比之前的十七多了三个,是春分后新长的,每个印子里都藏着点糖渍的甜,是风里的糖信留下的痕迹。
“邮差”叼着片葡萄叶跑过来,叶面上沾着点泥土,是从王婶的菜畦里带回来的。小猫把叶子放在邮戳旁,叶尖的锯齿正好和邮戳的齿轮咬合,像给邮戳加了个“已签收”的标记。陈野看着这幕笑了,原来连猫都懂,藤蔓每爬高一寸,都是给春天寄了封回信。
林默带着蜂箱来换位置,蜜蜂们围着葡萄藤打转,后腿沾着的花粉落在邮戳上,像给印子镀了层金。“它们在给藤‘盖邮戳’呢,”林默指着蜂箱上的刻度,“从槐花到葡萄花,正好飞了三十丈,这是它们记的路。”
蜜蜂的“邮戳”刚盖好,藤蔓突然抖了抖,新抽出的芽尖顶着颗露珠,露珠里映着个小小的人影——是那对小情侣里的女生,正踮着脚给藤蔓绑支架。男生举着竹竿站在旁边,嘴里念叨着“再高两尺就能搭棚了”,声音里的期待像要漫出来。
陈野帮他们固定支架时,发现女生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糖渍,是上次撒羊粪时蹭到的。“它好像听得懂话,”女生摸着藤蔓的卷须,“我们说要搭棚,它就长得更欢了。”男生从兜里掏出个小本,上面画着藤蔓攀爬的路线,每个拐点都标着日期,像张手绘的“邮路图”。
阿明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竹编的小篮,里面是些刚摘的草莓,红得发亮。“秀兰托梦说,草莓的甜能渗进藤里,”老人把草莓埋在根旁,“让葡萄熟了带点草莓味,说这样像我们俩的味道——我酸,她甜。”
草莓刚入土,树干上的邮戳突然渗出点淡红的汁液,顺着树纹往下淌,像邮戳在“盖章”时滴了点红墨水。陈野看着汁液融进土里,想起阿明说的“我酸她甜”,突然觉得所谓岁月,就是这样把酸和甜揉在一起,藏在树的邮戳里,等着藤蔓结出又酸又甜的果。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树干的邮戳照得发红。陈野发现最高的那个邮戳旁,多了个小小的花苞,裹得紧紧的,像封没拆的信。他刚想碰,“邮差”突然按住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在说“别拆,等它自己开”。
夜里,陈野被阵细微的“啪”声吵醒。窗外的月光里,那个小花苞裂开了道缝,露出点淡绿的瓣,像信被拆开了角。藤蔓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卷须的轮廓像只手,正在给花苞“盖邮戳”,准备寄给夏天。
他知道,藤蔓的邮戳还会继续盖下去,直到爬满整棵槐树,把春天的信、夏天的期待、还有藏在年轮里的酸甜,都盖在树的记忆里。就像阿明说的,酸和甜从来不是分开的,是邮戳上的齿轮,咬着岁月的痕,把两个人的味道,长成一串会结果的藤。
晨光爬上树梢时,陈野发现花苞又裂开了些,里面的瓣泛着粉,像信里露出的信纸。树干上的邮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个印子里都藏着个小故事:蜜蜂的路、草莓的甜、情侣的期待,还有“邮差”的叶子。他知道,等花苞全开了,那就是藤蔓给夏天的第一封“挂号信”,信里写着:我来了,带着所有的甜和盼。
风穿过槐树叶,带着葡萄藤的清香往远处飘。陈野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藤蔓的卷须又往上伸了伸,心里清楚,这藤蔓爬得再高,根也还在土里,缠着槐树的根,缠着那些藏在邮戳里的故事,慢慢往深处长,长成岁月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