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遗火:姜伯约的十二载承愿路
五丈原遗火:姜伯约的十二载承愿路
五丈原的秋风总带着刺骨的寒意,建兴十二年秋夜,姜维跪在诸葛亮军帐外,听着帐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指节因攥紧佩剑而泛白。帐帘被夜风掀起一角,他瞥见丞相伏在案上,枯瘦的手握着笔,在《出师表》的续稿上写着什么,墨汁顺着颤抖的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像极了北伐路上那些未竟的遗憾。
“伯约进来吧。”帐内传来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久病后的虚弱,却依旧沉稳。姜维掀帘而入,见案上摊着满是批注的兵法竹简,旁边放着一枚青铜虎符,虎符上的“汉”字被摩挲得发亮——这是当年刘备托孤时,亲手交予丞相的信物,如今却要迎来新的执掌者。
诸葛亮抬手示意他近前,指尖点向案上的北伐地图,从祁山到陈仓,从斜谷到子午道,每一处都标着密密麻麻的红圈与批注。“此去路途艰险,魏贼势大,你需谨记‘稳扎稳打,徐图缓进’六字。”他咳了两声,从袖中取出一卷锦帛,“这是我毕生对《兵法》的注解,还有历年北伐的粮草调度、兵力部署纪要,你且收好。”
姜维双手接过锦帛,只觉那薄薄的织物重逾千斤。他忽然想起建兴六年,自己在天水郡降汉时,丞相曾执他手笑道:“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乃凉州上士,当与吾共赞汉室。”那时丞相的眼眸里盛着星光,仿佛能照破乱世的迷雾。可如今,这双眼睛已失去往日神采,却依旧凝望着北方,凝望着长安的方向。
“丞相,”姜维声音哽咽,“末将资质愚钝,恐难承此重任。”
诸葛亮轻轻摇头,枯手抚过他的肩:“吾观遍蜀中诸将,唯你有勇有谋,且心怀汉室。北伐非一日之功,若吾身陨,你需忍辱负重,静待时机——切记,汉室不可亡,先帝之愿不可负。”说罢,他将青铜虎符递到姜维手中,“持此符,可调动蜀中兵马,望你……莫负初心。”
三更时分,军帐内的烛火骤然摇曳,待姜维再抬头时,丞相已合上书卷,指尖停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字句上,再无动静。帐外传来将士们压抑的哭声,姜维捧着虎符与锦帛,缓缓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泪水混着地上的尘土,在脸颊上划出两道痕迹。
灵堂设起的第七日,姜维一身缟素,站在五丈原的高台上,望着连绵的蜀军营帐。秋风卷起他的战袍,手中的虎符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丞相曾说,五丈原的星空,与南阳卧龙岗的星空极为相似——当年那个躬耕陇亩的书生,凭着一颗赤心,搅动了天下风云;如今,这份赤心,要由他来接续。
此后十二载,姜维扛起北伐大旗,九伐中原,屡败屡战。延熙十七年,他在狄道大破魏军,收复河关、临洮等地,捷报传回成都时,他站在战场上,望着北方的天空,仿佛能看见丞相的身影。可朝中奸佞当道,宦官黄皓弄权,粮草时常不济,兵力屡屡被掣肘,他却从未停下脚步——案头的《出师表》被翻得卷了边,锦帛上的注解被他反复研读,每一次出征前,他都会摩挲着青铜虎符,默念那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景耀六年,魏军兵临成都,后主刘禅降魏的消息传来时,姜维正在剑阁死守。他望着手中的虎符,忽然笑了,笑得眼眶通红——十二载征战,九次北伐,他终究没能完成丞相的嘱托,没能守住汉室的最后一抹余晖。
成都的宫城里,刘禅正在宴饮魏将,而剑阁的军帐内,姜维点燃了案上的《出师表》与兵法锦帛。火光映着他的脸,那双曾映着五丈原星光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决绝。“丞相,伯约无能,未能续你未竟之路。”他轻声说着,将青铜虎符扔进火中,“但此心,此志,永世不负汉室。”
火焰渐渐吞噬了锦帛与虎符,也吞噬了姜维的身影。五丈原的秋风似乎跨越千里,吹进剑阁的军帐,卷起一缕灰烬,飘向北方——那里,曾是丞相毕生遥望的长安,曾是汉室无数仁人志士魂牵梦萦的故土。而那枚被火焰灼烧的虎符上,“汉”字的印记,在火光中竟似从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