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楚歌

楚营的月亮比五丈原的亮些。项羽坐在帐前的石墩上,手里捏着块没啃完的麦饼,看亲兵们围着篝火修补甲胄——白日破了荥阳,兵卒们脸上都带着笑,连锤甲片的声音都比往日脆。

“大王怎么不去歇着?”范增拄着拐杖过来,披风上还沾着夜露,“明日还要往齐地进兵,韩信的消息还没探实呢。”

项羽把麦饼递过去半块,范增愣了愣才接了。他望着远处彭城的方向,月亮把影子拉得老长,像在地上铺了层霜:“亚父说,当年我若在鸿门宴杀了刘邦,会不会就没这些事了?”

范增咬着麦饼笑了:“老臣当年也劝过。可大王那时说,‘杀之不义’。”

“不义……”项羽低声重复着,指尖蹭过石墩上的刻痕——是前几日算兵卒数目时划的,横横直直,倒像成都府衙里的账册。他忽然想起建安二十年,刘备取汉中时,诸葛亮劝他“得陇莫望蜀”,那时刘备笑着摆手,说“我与曹操不同,不夺百姓膏腴”。

帐外忽然有马蹄声,钟离昧掀着披风进来,甲胄上还带着泥:“大王!韩信果然动了!他没走萧县,绕去了下邳,想从东边袭彭城!”

项羽腾地站起来,麦饼从手里掉下去。范增连忙道:“下邳地势平,易攻难守,得赶紧调兵……”

“不用调。”项羽转身往帐里走,脚步比往日急,“让彭城的兵按兵不动,只把下邳的粮仓空出来,堆上柴草。”

钟离昧愣了:“大王这是……”

“韩信要粮。”项羽指着案上的地图,指尖点在下邳西侧的芦苇荡,“他绕路走,必定粮草不济,定会先攻粮仓。你带五千人藏在芦苇荡里,等他进了粮仓,就放火。”

范增凑近看地图,忽然拍了下案:“妙!火起时,彭城的兵再从后包抄,韩信插翅也难飞!”

钟离昧领命去了。帐里只剩项羽和范增,月光从帐帘缝里照进来,落在地图的“楚河汉界”上。范增忽然叹:“老臣总觉得,大王这几日像换了个人。”

项羽没接话,只伸手摸了摸地图上的“乌江”——后世史书里,这是项羽的终点。他从前在五丈原看这段时,总替这人可惜,觉得若换个打法,怎会落得那般结局。

如今自己成了他,握着他的剑,站在他的帐里,才懂这“换个打法”有多难。

次日午时,探马回报:韩信大军果然攻进了下邳粮仓,刚要搬运粮草,芦苇荡里忽然起火,风一吹,火舌卷着浓烟漫了半片天。

项羽站在荥阳城头,能望见东边的火光。亲兵递来弓,他却没接——这双手握惯了羽扇,拉弓时总觉得指尖发僵。

“大王,”亲兵忽然喊,“彭城方向有烟尘!是钟离昧将军追着韩信打呢!”

城上楚兵都欢呼起来。项羽望着那片烟尘,忽然想起建兴九年,自己在卤城破了司马懿,姜维在营前举着旗喊“丞相神算”,那时自己站在山头笑,咳着血也觉得甜。

可如今耳边是楚兵的呐喊,不是蜀兵的山歌。他低头看自己的玄甲,甲片上还沾着荥阳城头的灰——这灰比五丈原的药灰,暖些。

入夜时,钟离昧押着韩信的降兵回来了。韩信没被擒,带着残兵往南逃了,据说逃得急,连帅旗都丢了。楚兵把帅旗呈上来,旗上“汉”字被烟火燎了个洞。

项羽摸着那个洞,忽然笑了:“留着吧。”

范增不解:“留这败旗何用?”

“提醒我。”项羽把帅旗挂在帐前的柱子上,月光照在破洞上,像个透光的眼,“胜仗易打,人心难守。”就像当年自己总劝刘禅“亲贤臣,远小人”,可哪有那么容易。

后半夜,帐外下起了小雨。项羽没睡,坐在案前翻着汉军的降兵名册——名册上有不少楚地人,籍贯写着“淮阴”“下邳”,和韩信是同乡。

他忽然提笔,在名册旁写了行字:“愿归乡者,发粮三石,放归。”

亲兵见了急道:“大王!这些都是汉军,放回去会反的!”

“不会。”项羽放下笔,雨声打在帐帘上,沙沙响,“他们只是想活命。”就像南中那些蛮兵,给了粮,给了安稳,便不会再反。

次日清晨,降兵们在帐前领粮,不少人对着楚营的方向磕头。项羽站在帐门口看,范增在旁叹:“老臣服了。大王这手‘攻心’,比杀了他们管用。”

项羽没说话。他只是望着远处的彭城,那里的楚旗在雨里飘。路还长,说不定哪日还会有战事,还会有算计。

但此刻帐前有领粮的兵卒,帐后有修补甲胄的亲兵,连乌骓马都在马厩里打着响鼻。

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当年在五丈原时,自己盼着的“兴复”之后的模样吧——不管是汉是楚,只要兵卒能安稳,百姓有粮吃。

雨停了,月亮还没落,挂在东边的天上,亮得很。项羽抬手拢了拢披风,觉得这楚营的清晨,竟比五丈原的暖春,还让人心里踏实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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