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谋

帐中谋

韩信醒时,帐外正飘着楚地的雨。

指尖先于意识醒了——不是握惯的羽扇,是冰冷的剑鞘,皮革磨得指腹发涩。他撑起身子,案上竹简乱堆,最上头一卷写着“井陉关布防图”,墨迹还带着潮气,分明是昨夜新绘的。

“将军醒了?”帐帘被挑开,亲兵捧着铜盆进来,见他发怔,又补了句,“早饭是粟米粥,方才探马回报,赵军已在河岸列阵。”

将军?韩信低头看自己的手。骨节粗砺,虎口有常年握枪的茧,这不是他的手。他该在五丈原的中军帐里,咳着血批《出师表》,而不是披着一身玄甲,听着楚音说什么赵军列阵。

帐外忽然喧哗,亲兵脸色一紧:“是李左车的使者到了!”

李左车……这名字在脑中转了个圈,忽然清晰得扎人。是了,井陉之战前,赵军谋士李左车曾献策绝汉军粮道,后世《史记》里写得明白——若韩信听了这劝,便不会有背水一战。

使者进帐时,韩信正对着布防图出神。图上赵军大营扎在河水上游,侧翼是片矮林,恰是伏兵的好位置。他忽然想起建兴六年北伐,马谡在街亭也选了依山扎营,当时自己在成都听闻,急得砸碎了案上的青瓷盏。

“韩将军,”使者躬身,“我家军师言,若将军肯退军三舍,赵军愿赠粮草千石……”

“不必了。”韩信开口,声音是陌生的沉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回去告知李军师,明日巳时,我军会在河岸列阵。”

使者愣了愣,拱手退了。亲兵急道:“将军!李左车多谋,这怕是缓兵之计……”

韩信没接话,手指点在布防图的矮林处:“今夜派五百人,带旌旗藏在此处。明日交战时,若见赵军大营空虚,便举旗呐喊,只说‘赵军败矣’。”

亲兵虽疑,还是领命去了。帐内只剩韩信一人,他摸着布防图上的河流,忽然想起建安十三年,赤壁战前,周瑜也曾指着江图说“火攻当借东南风”。那时自己站在帐下,看周郎意气风发,怎会想到多年后,自己也成了这般临阵决计的人。

次日清晨,汉军背水列阵。赵军阵中哄笑,说韩信不懂兵法。韩信勒马阵前,看对岸赵军如蚁附膻,忽然想起祁山脚下,司马懿也曾这般笑自己“远道而来,粮草不济”。

战鼓擂响时,韩信挥剑:“冲锋!”

汉军无退路,个个拼死向前。赵军果然倾巢而出,追杀至河岸。就在此时,矮林处忽然竖起无数汉旗,呐喊声震彻山谷。赵军以为后方被破,顿时大乱。

韩信策马追杀,剑挑赵军偏将时,忽然觉着手腕发僵——这不是他的剑法。他惯使的是羽扇指点,是“运筹帷幄之中”,而非这般“决胜千里之外”。可看着溃逃的赵军,看着身边亲兵眼里的敬佩,他又忽然懂了:无论是卧龙岗的卧龙,还是淮阴的韩信,说到底,都是为了“胜”字。

日暮时,赵军投降。韩信站在赵军大营里,案上摆着李左车的降书。亲兵递来酒囊,他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竟有些像成都的郫酒。

“将军,下一步攻燕?”亲兵问。

韩信望着帐外渐暗的天色,想起五丈原的星落。那时他总叹“出师未捷身先死”,如今换了这副身子,握着这柄剑,或许……能走得更远些。

他抬手,不是握剑,而是习惯性地想拂开额前的发——指尖空落时,才记起自己如今是韩信。可那双眼眸里,分明映着卧龙岗的月,映着祁山的雪,映着一个未竟的、跨越了千年的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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