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某位士兵交替的远征
啪嗒啪嗒地眨眼,然后揉揉眼角———这已经成了这个季节的习惯动作。
在荒野行动时,为了防止一不留神手指冻僵掉落,总是戴着厚厚的皮手套。
平时都小心着不让手套上的小刺之类的东西刮伤眼角的皮肤,但这次似乎有点大意了。
干燥的空气本就让眼角脆弱的薄皮变得脆弱,此刻感到一阵刺痛,所幸似乎并没有被划破。
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一片纯白。
不过,没有风这点倒是轻松不少,米拉克打起精神,环视四周。
远征已是第五个年头,但无论经历多少次,依然无法习惯这片荒野。
前年,哥哥就在米拉克眼前被魔物吞噬了。
在远征地失去至亲而无法继续胜任的士兵并不少见,效命的骑士也曾说过,可以让米拉克暂时去其他地方服役。
但毕竟待命的士兵人数也并非多到富余。
去年得以服丧,今年则是以“为了给哥哥报仇,请让我去”的恳求方式,米拉克再次来到了这里。
北部的冬天极其寒冷,而在荒野上,干燥的风不停吹拂,更是让寒冷刺骨。
身处这样的环境,不知何时那头“萨斯里卡”就会袭来,恐惧和警戒心让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
北方的男人天性本就沉默寡言,参加讨伐的士兵们尤其如此。
既没有能开玩笑的氛围,自然说话也少了。
更重要的是,强烈的干燥使得多说话喉咙就会痛,稍不注意,寒气就会趁虚而入。
对北方的男人来说,殷勤客套是多余的。
需要的只是力量、忠诚心,还有就是豁出去的觉悟。
脚下传来沙啦一声干燥泥土的声响,米拉克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靴子,真是好东西啊。”
并非特意对谁说,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同组的一名士兵转过来,微微点了点头。
“走路轻松多了。甚至觉得能走到天涯海角。”
“是啊.......”
这双在公爵府邸和其他驻地骑士之前,优先配发给所有讨伐骑士和士兵的新靴子,完美地贴合着脚型。
以往从未在意过,没想到能如此紧密包裹脚背、稳稳支撑脚底的靴子,竟会如此舒适,简直令人称奇。
白天完成巡逻任务回到营帐,卸下装备躺进被窝时,那种仿佛全身都被沉沉包裹的疲惫感大大减轻了。
因恐惧和紧张而紧咬的牙齿也不那么疼了———直到现在才发觉,那其中也有肉体疲惫的原因。
据说这靴子是严格按照每个人脚的形状定做的,因此不能和别人共用。
也正因如此,价格极其昂贵,第二双开始就得自费了。
所以每个人都怕被偷,纷纷做上能认出是自己东西的标记,睡觉时甚至有人穿着不脱,或是抱着塞进毛毯里。
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旦知道了这样的靴子,再要穿回以前那种只是缝合成脚型的旧靴子,简直是难上加难。
对话没有继续,他们谨慎地继续前进。
到达活饵放置点,锁链拴着的牛正坐在地上,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瞪着他们,但并没有萨斯里卡来过的迹象。
“眼看就要过年了,今天似乎又扑空了。”
领队的年长士兵嘟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却也渗着些许安心。
据说“普鲁伊纳”出现的时间,是在跨年前后这两周,但大部分都会在新年前现身。
特别是今年,开始后的第四天就是满月,在远征老手们看来,这怪物应该会早早被解决掉。
然而,直到过了十天后的现在,连萨斯里卡都毫无出现的迹象。
骑士们每天都在叮嘱不可松懈,但新兵中间已经开始弥漫起一股松懈的气氛。
———无风、呼吸不那么困难,也是造成这状况的原因之一吧。
刺骨的寒冷已是常事,但今年却没有刮起那股能将体力彻底抽干的干冷狂风。
荒野上零星生长的草多了些,却连一丝摇曳的迹象也无。
那呼啸的狂风、以及仿佛时刻紧箍着身体的沉重而阴郁的空气,今年却感觉不到了。
所有人都觉察到与以往不同,但若说出口,又怕招来“松懈”之嫌,故而无人敢言,就是这种感觉。
最终,当日的巡逻也只是确认了无异状,在警惕着四周的同时返回营地,进入分配到的帐篷。
帐篷是五人共用一顶,但其他几人还在执行巡逻和营地周边的警戒任务,尚未归来。
米拉克正想给火炉生火,却发现放在炉上的水壶已经空了。
明明规定最后由火炉的使用者负责确认并加满水,看来有人偷懒了。
虽然感到一丝烦躁,但转念一想,倒也不至于为此动怒,便拿起水壶走出帐篷。
同组的伙伴们似乎都已回到各自的帐篷,周围除了因警戒着被活物气息吸引而来的萨斯里卡而在营地站岗的士兵外,别无他人。
从设置了水魔石的公用取水处打了水,小心翼翼地不让水打湿衣服,终于能生起炉火了。
炭火一旦燃起,暖意便立刻弥漫开来,这才得以摘下手套。
将冻僵的手指凑近火炉取暖,待稍微回暖后,便卸下了皮甲。
远征艰苦卓绝,忍耐是家常便饭,但自从每个帐篷都配备了这火炉后,在帐篷里总算能过得暖和些了。
只要别懒到连水都不肯打,随时都能喝上温热的开水,这实在值得感激。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觉喉咙隐隐作痛,便摸索着挂在腰带上的小皮袋,从中取出一粒小小的圆形颗粒放进口中。
霎时间,一股强烈的甜味在口中猛烈地扩散开来。
一边让唾液慢慢融化它,待那如蜜般的甘甜浸润了整个口腔时,再从沸腾的水壶中倒出冒着热气的开水到杯子里,缓缓啜饮。
喉咙的疼痛随之缓和下来。
这是一种名为“润喉丸”的丸药,每天定量配发给骑士和士兵各两颗,禁止转让,也严禁在冬季回城前携带回去。
严禁士兵之间以诸如交换任务等理由进行私下交易。
规定如有需要,应随时向所效忠的骑士请示。
然而,早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私下交易配给量,与那同样配发、盖有花押印记的麦酒交换的事层出不穷。
那盖有印记的麦酒实在美味。
原本以为麦酒不过是代替水的饮品,如今却已变成了值得品味享受的东西。
但这润喉丸,更是别具一格。
说是为了保护喉咙,要求尽量放在口中慢慢含化,即便想着尽量不去用舌头翻动它,好延长享受的时间,可每当它融化消失时,还是会感到一阵遗憾。
“这么好的东西,真想也让老婆孩子尝尝啊。”士兵们常这样压低声音互相倾诉。
虽然被严令禁止,但恐怕还是会有人偷偷带回去吧。
———我嘛,阁下太可怕了,可不敢这么做。
米拉克从不认为自己缺乏勇气,但所效忠的骑士们.......尤其是统御他们的公爵阁下,任谁都对其心怀畏惧。
他从不展露笑容,即使在这荒野中行进也总是神情淡漠,士兵间都传言此人恐怕没有心。
这位被称为“冰之公爵”的人,在两年前,曾对奉命通报萨斯里卡出现而离开岗位的米拉克,说了声“回营去吧”。
那时是米拉克和年长五岁的兄长一同参加讨伐的第三年。
头两年为了适应荒野环境,多被分配在营地周边警戒。
第三年时,因成功讨伐了两只萨斯里卡,才开始有了参加冬季讨伐的信心。就是在那样的时期。
原本就拥有较高的魔力抗性,加上初次组队执行巡逻任务时也沉默寡言地完成了工作,或许心中多少有些松懈吧。
现在米拉克才明白,把传令的任务交给他,正是为了让队伍中最年轻的自己获得更高的生还几率。
最终,包括哥哥在内的许多巡逻队员都一去不返,如今仍长眠在冬之城旁的墓地里。
听说去年,没有出现人员死亡。
今年重新参与其中,惊讶地发现仅仅两年间,竟有如此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多亏了火炉,不再需要裹着毛毯蜷缩着身子睡觉了。
光是这一点,就大大缓解了身体的疲惫。
配发的靴子支撑着米拉克的身体,仿佛能走到天涯海角。
含过糖果后喉咙的疼痛得以缓解,至今也没有人染上风寒。
印着徽章的精酿啤酒美味可口,在举杯小酌的短暂片刻里,甚至能从沉重的恐惧中重拾一丝喜悦。
———今年,连风都不曾吹起。
发生了什么,身为区区一介士兵的米拉克无从知晓。
只是觉得,有什么正在改变着,并且,似乎是朝着一个非常美好的方向。
北部是片严酷的土地。
除了冬天的远征,为了生存,平日里也要进行艰苦的训练,为了守护家人,时刻准备着随时前往神之国。
北部的男人不需要讨人喜欢。
这也是因为,他们没有日常谈笑、与亲友家人畅谈的那种可以松懈的余裕。
但现在,当帐篷里的伙伴们都回来时,大家会互相问候“没事吧?”,也有不少人互相开着玩笑说“今天的巡逻任务换你明天的啤酒如何?”
———能够怀抱希望这件事,竟能让心情变得如此柔软。
口中的糖果完全融化时,帐篷里早已暖意融融。
真希望去了神之国的哥哥,也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
他轻轻擦拭眼角渗出的泪水。
多亏了水壶升腾的白色水汽,擦过的地方并不疼痛。
感受着那温暖柔和的气息,泪水又涌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