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与魔法师的对话

当玛丽从执务室退下时,她向尤利乌斯瞥了一眼,礼节性地行了一礼便朝楼下走去。

  塞德里克虽自知不擅长察言观色,但玛丽对尤利乌斯没什么好感这件事还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在尤利乌斯接触过梅尔菲娜之后,这种态度愈发明显。

  虽说是护卫骑士与秘书的立场不同,但梅尔菲娜很清楚这个几乎全天候陪伴在梅尔菲娜身边的女子究竟有多重视她。

  尤利乌斯那轻浮的做派,本就与北部出身的人合不来。

  他那毫不顾忌地直戳他人心窝的说话方式,可是打小就有的坏毛病。

  "你好像有话要说?我快困死了,要抱怨趁早哦。"

  尤利乌斯打着哈欠说出这句话时,完全没把对方的情绪放在心上。

  塞德里克狠狠瞪视着这个发小,第无数次感到火大———这个永远我行我素的家伙,今天尤其让人想揍他。

  "你就不能斟酌下用词?"

  "明知我办不到还问,你可真不死心啊~不过要是你死心了,早八百年就该抛弃我了吧?我就喜欢你这点。"

  "这种话非要.......算了,当我没说。"

  "这就对了嘛。"

  虽说在弗朗切斯卡王国,直白表达好感并非稀罕事,但北部地区向来不兴这套。

  在此地当了数年骑士的塞德里克,早已淡忘了王都那种作风。

  今天的梅尔菲娜明显情绪低落。

  明明成功讨伐了领地的魔物,她脸上却不见喜色,强压着的不安反而更引人注目。

  相处日久后塞德里克才察觉,这位女领主与玛丽不同,总习惯用另一种方式压抑情感。

  她总试图保持冷静,但终究是位年轻贵族女性。

  看着她就能明白王都那些谣传有多荒谬,却也隐约懂了为何聪慧如她会长期被流言缠身——梅尔菲娜从不正面反驳,只以完美的贵族姿态无声抗争。

  塞德里克欣赏这种态度,换作自己也会这么做。

  但旁观者清,那些散播恶评者根本不在乎真相。

  作为南方统治者克劳福德家的千金,她那宛如王族的金发碧眼昭示着家族与中央权力的紧密联系。

  兼具美貌、学识与行动力的存在本身就会招致妒忌。

  试图以自律证明正当性,在塞德里克看来注定徒劳。

  尽管常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但她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教养做派,无声诉说着严格的贵族教育。

  在王都时从未听说她"不像贵族",想必那些年始终恪守礼仪。

  即便来到恩卡尔地区后,她作为领主的表现依然无可挑剔:倾听民声、开发领地、绝不中饱私囊,始终致力于改善民生......

  从塞德里克的视角来看,梅尔菲娜的判断有时过于天真,这固然令人不安,但至少她从未犯过致命错误。

  这位女领主行事总是游刃有余,接连取得政绩,以至于人们早已忘记——她今春才继任统治之位,并非自幼为此受训。

  她此番设计的固定式陷阱,作为应对萨斯里卡的对策,必将收效显著。

  普鲁伊纳讨伐战给北部带来的沉重负担,塞德里克再清楚不过。

  昨日还共饮麦酒的骑士,转眼就在身旁被那可怖的怪物活生生啃食。

  身为奥尔多兰家的北部骑士,他不得不提出那个方案。

  可梅尔菲娜显然想将自己创造的陷阱彻底抹消。

  作为近臣,体察主君意志不正是职责所在吗?

  "愁眉不展啊。小姐要继续治理这片土地吧?那你的提议再合理不过。"

  尤利乌斯晃着酒杯,"魔物之害能吞没村庄毁灭城镇,领主有时就得冷酷决断。"

  "大人......太过仁慈。她不愿自己的造物沦为施虐工具。"

  "我倒觉得她不单是仁慈之人——别瞪我啊。"

  他举起双手,"领主本该与慈悲背道而驰:将领民当作棋子调配,甚至派往死地。所以贵族夫人们才要经营慈善吧?丈夫若将人当棋子,妻子就负责守护人性。"

  "而小姐想独自承担两者,自然会有挣扎。但跨越不了这道坎的人,可当不了你的主君。"

  这男人永远喋喋不休。

  半阖的睡眼下,薄唇仍翻飞如蝶。

  想实现主君的愿望,又渴望她理解自己的信念——或许这就是重臣近侍永恒的宿命。

  "话说,你知道'虎'吗?"尤利乌斯突然问。

  "?没听过。"

  "传说在罗曼纳以南更遥远的大陆,栖息着这种幻兽。"

  他指尖划过杯沿,"据说像马匹大小的猫.......不过那片大陆是否存在都是谜。"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陷阱叫'虎钳夹'吧?'钳'字好懂,可'虎'从何来?"

  "大概取自陷阱(trap)的谐音。"

  "唔......困得转不动脑子了。"

  对方幼时惯见的哈欠再度浮现。

  三十年过去,这人打瞌睡揉眼睛的模样仍与孩童无异。

 

  "那位小姐叫什么来着,可真让人放心不下啊。明明头脑转得那么快,心思却总跟不上趟似的。"

  尤利乌斯醉醺醺地晃着酒杯,"就像装着两颗完全不同的心。你和那姑娘——呃......"

  "是玛丽。"

  "对对,总觉得该提醒你们......."

  酒渍在他的嘴唇上闪着光,"但你们俩都太较真了。把什么都当秤砣往心里装,迟早会咔嚓——"

  他突然捏碎手中的酒杯,"知道吗?这叫弹性。软东西压弯了还能弹回去,硬家伙反而容易从中间断成两截。"

  "您又跑题了。"塞德里克替他披上外套,"——还是老记不住人名。"

  "你名字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尤利乌斯像孩子般得意地笑起来,踉跄着撞上走廊盔甲。

  金属嗡鸣声中,塞德里克望着他被烛光拉长的影子。

  这醉鬼怕是要直接栽进被褥,三四天都飘着酒气吧。

  "较真.......么。"

  月光在石阶上洇开青苔的痕迹。

  塞德里克想起童年时那些相似的评价——顽固、死板、不知变通。

  这些刻进骨血的缺陷,或许也正是他存于世间的棱角。

  玛丽、梅尔菲娜,还有自己。

  虽然走向不同,却都带着过分认真的底色。

  如今看来,尤利乌斯来到恩卡尔地区,反倒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若注定要折断......."他按了按眉心,"但愿断的是我而非殿下。"

  这个自嘲的念头刚浮起就被夜风吹散。

  当他走向兵营布置巡查时,斗篷下摆惊起飞蛾。

  连日魔物骚动让领主邸灯火通明,此刻终于重归寂静。

  明天开始,一切如常。

  这样的日常若能永远持续——

  他尚未察觉,这个愿望早已背叛了昔日那个"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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