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天台上，秋风卷着几片枯叶打了个旋儿，又悄然落下。阳光依旧明亮，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无法温暖那个缩在椅子上的身影。
刘邵澜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有肩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和砸在破旧帆布鞋上迅速晕开的深色泪痕，证明着某种内在的崩潰。她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坠落在陌生领地的小鸟，只剩下本能的无助和恐惧。
占卜社的五人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叶鹿洁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无措的胀红，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平时充沛的情感此刻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苏薇薇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漂亮的杏眼里第一次盛满了如此直白且令人不适的震惊与同情，她甚至忘了去在意自己的形象。陆星言的视线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掠过刘邵澜过分宽大校服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纤细手腕上的陈旧淤青、她始终不敢完全着地的左脚脚踝，以及那因长期低头而显得过于脆弱的脖颈曲线。他推了推眼镜，冰冷的镜片后，是正在飞速构建逻辑模型的大脑。
云初的目光则落在刘邵澜那双因为长期用力绞紧而指甲开裂、边缘粗糙的手指上，她的眼神静默如古井，却仿佛已读懂了那无声诉说的漫长折磨。
夏岳轻轻吐出一口气，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刘邵澜旁边，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她没有急着追问，只是将那包未开封的纸巾又往刘邵澜手边推了近一寸，声音压得低而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稍稍定心的力量。
夏岳：别怕，这里很安全。告诉我们，是谁？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用词极其简洁，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到对方的情绪化词汇。
或许是夏岳那种不同于老师或家长的、带着平等和冷静的审视态度给了她一丝微弱的信任，或许是痛苦已经满溢到了不得不倾诉的边缘。刘邵澜吸了吸鼻子，声音破碎得像是被碾过的枯叶，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
刘邵澜：是、是我们学校的……徐强……还有、还有李豪……张俊……
每吐出一个名字，她都像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身体瑟缩得更紧。
刘邵澜：他们……堵着我……要钱……我没有……他们就翻……书包……午餐费……没有了……就说我偷……偷了东西……到处说……没有人……再跟我说话了……
刘邵澜：体育课……把我锁在器材室……泼冷水……作业本……撕掉……扔进水池……放学路上……推我……撞到墙上……扯头发……很疼……
她的叙述零散而混乱，却充满了屈辱和恐惧的细节。
刘邵澜：我……我告诉过班主任的……老师骂了他们……可是后来……后来他们更生气了……说再告状……就、就找社会上的人……把我……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叶鹿洁：那可以告诉家长啊！
叶鹿洁义愤填膺。
提到家庭，刘邵澜的眼神瞬间灰败下去，那里面涌动的不止是绝望，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猛地摇头，嘴唇颤抖着，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仿佛那个词本身就是一道不能触碰的流血伤口。
碎片化的信息，却足以拼凑出一幅持续且不断升级的、带有精神摧残和肉体伤害的霸凌图景。
叶鹿洁气得眼睛都红了，拳头攥得咯咯响。
叶鹿洁：混蛋！人渣！必须告诉校长！开除他们！不行就报警！
她的共情能力让她感同身受，情绪异常激动。
苏薇薇也又怕又气，声音带着颤
苏薇薇：对！报警！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
陆星言冷静地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分析一道物理题，瞬间压下了她们的义愤。
陆星言：证据呢？老师的第一次介入失败，反而导致报复升级。这证明对方熟知规则且毫无顾忌。没有无可辩驳的实证，校方大概率再次调解息事宁人。至于报警……
他脑中极快闪过刘邵澜被询问到家庭时的剧烈反应。
家庭支持系统的缺失，会使举证过程和她后续处境更加艰难。
他陈述事实，却字字戳中要害。
陆星言：【内心OS：情绪宣泄无效。需构建证据链。对方行为模式：团体行动，恐吓威胁，利用受害者孤立无援的心理。突破口：获取超出其狡辩能力的视听证据。心率略有上升，需控制情绪投入效率。】
他指尖无意识地抵住心口，片刻后松开。
叶鹿洁和苏薇薇像被掐住了声音，愣在原地，满腔怒火被现实的冰冷堵了回去，只剩下无力的愤怒。
一直沉默的云初，不知何时已将一张塔罗牌轻轻推至刘邵澜面前的桌面上。牌面上，一颗巨大的八芒星黯淡坠落，水流枯竭，土地崩裂，一只鸟沉默地注视着废墟。
云初：‘星辰’逆位。
她轻声说，声音空灵而平静。
云初：希望湮灭，谎言笼罩。光……被窃走了。
她抬起眼，看向刘邵澜，目光清澈却极具穿透力。
云初：需要……重新点亮。用真相的光。
夏岳深吸一口气，目光逐一扫过同伴，最后定格在刘邵澜那双因“星辰”牌和云初的话语而微微抬起、染上一丝茫然希冀的泪眼上。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褪去了所有乐子人的戏谑，变得锐利、冷静，且充满了一种近乎狩猎般的专注。
夏岳：陆星言说得对，哭和骂解决不了问题。老师管不了，或者管不好，那我们就用我们的方式来管。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夏岳：我们需要证据。能一击必杀、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的铁证。
刘邵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岳，眼里那丝微光剧烈闪烁，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吞噬。
刘邵澜：不、不行的……他们真的很可怕……如果被他们知道……
夏岳：谁说我们要硬碰硬？
夏岳打断她。
夏岳：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潜入，接近，记录，然后——雷霆一击。
她和云初对视一眼
云初点了点头
云初：委托，接了
夏岳：这不是游戏。可能会有风险。不同意的，现在可以退出。
叶鹿洁第一个把手举得老高，眼神坚定。苏薇薇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刘邵澜，也勇敢地举起了手。陆星言沉默片刻，下颌线微微收紧，然后点了点头。云初将手轻轻覆盖在桌面那张“逆位星辰”之上。
五个人，立场无声却坚定地统一。
夏岳看向刘邵澜，没有做出任何肢体接触的承诺，只是将摊开的手掌转向她，是一个交付情报的姿势。
夏岳：刘邵澜，信任我们一次。把你知道的关于他们的所有情报：经常活动的地点、时间、习惯、有什么弱点……一切细节，都告诉我们。这个国庆假期，就是我们的‘准备’时间。
夏岳：刘邵澜看着眼前五张年轻却写满认真与决然的脸庞，看着夏岳那双仿佛能操控数据与秩序的手，巨大的恐惧仍在撕扯着她，但那丝名为“希望”的光，终于在无边黑暗里，极其微弱、却顽强地亮了起来。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一份沉甸甸的、甚至带着危险气息的委托，于此正式签订。 天台的风呼啸而过，卷起的枯叶拍打着铁门，发出哐啷的轻响，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莫测。
本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