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秋意渐浓时,庭院里的银杏落了满地。许池听蹲在树下捡银杏叶,想夹进书里做标本,指尖被一片边缘锋利的叶子划了道细口,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她没太在意,只把叶子丢开,低头用嘴吮了吮伤口。刚直起身,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杨鑫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指尖冰凉地覆在她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墨绿的竖瞳紧盯着那点猩红,像在研究什么稀有的事物。
“不过是点小伤。”许池听笑了笑,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用拇指轻轻蹭过她的伤口。那触感很凉,却奇异地压下了刺痛,反而有种酥麻的痒,顺着手臂爬向心脏。许池听的呼吸顿了顿,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觉得这画面太过亲昵,脸颊有点发烫。
“别碰。”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杨鑫霖抬眼,视线撞进她眼里,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手。他的指尖沾了点她的血,红得刺眼,衬得他苍白的皮肤愈发像上好的冷玉。他没擦,只是转身走进了屋子,背影看起来有些仓促。
许池听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比常人低,却足够在她皮肤上烙下痕迹。她低头看那道细小的伤口,忽然想起他说的“要么至死不渝的守护,要么不死不休的仇恨”,心跳莫名乱了节拍。
麻烦是在一周后找上门的。
那天许池听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一个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轻男人站在院门外,手里握着一把桃木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正盯着院内,仿佛在搜寻什么。
“请问你找谁?”许池听站在门内,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提包的带子。这人身上有种肃杀的气息,让她本能地警惕。
男人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我找杨鑫霖。”
许池听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他的名字。
“我不认识这个人。”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手却悄悄摸向门后的报警铃。
“不认识?”男人冷笑一声,视线扫过庭院角落那丛长得异常繁茂的青竹——那是杨鑫霖偶尔会盘着晒太阳的地方,“澜沧江古祭坛的蛇妖,被你藏在这里,以为就能躲得掉?”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在许池听耳边。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嵌进掌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报警?”男人像是听到了笑话,“人类的警察,管得了人妖殊途的事吗?”他往前踏了一步,桃木剑微微抬起,“许小姐,我劝你把他交出来。他是百年难遇的邪物,留着他,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他不是邪物。”许池听的声音陡然拔高,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份坚定,“他从没害过人,你凭什么要抓他?”
“凭他是妖。”男人的眼神冷了下来,“妖性本恶,留着就是隐患。”他手腕一翻,桃木剑直指院内,“既然你不肯交,那我只好自己进去搜了。”
他正要推门,一道黑影突然从青竹后掠出,落在许池听身前。
杨鑫霖穿着那件宽大的白衬衫,长发被风掀起一角,墨绿的竖瞳里凝着化不开的寒意,死死盯着门外的男人。他没看许池听,却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挡了挡,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江瑞,”他开口,声音比平时冷了十倍,“三百年前没杀了你,倒是让你学乖了,学会找人类当幌子。”
被称作江瑞的男人握紧了桃木剑,眼神里燃起恨意:“杨鑫霖,当年你屠了我师门满门,这笔账,今天该算了!”
“屠门?”杨鑫霖嗤笑一声,指尖缓缓勾起,青竹丛突然发出“簌簌”的轻响,数道青影从竹节里窜出,在空中盘旋成蛇形,吐着信子对准江瑞,“是你们觊觎我的内丹,设下锁妖阵在先,我不过是……自卫罢了。”
江瑞的脸色变了变,显然被说中了痛处,厉声喝道:“妖言惑众!今天我定要替天行道,收了你这邪物!”
话音未落,他握着桃木剑就冲了过来,剑身上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显然是加持过符咒的法器。
杨鑫霖侧身避开,同时抬手一挥,盘旋的青影立刻俯冲下去,缠住了江瑞的手腕。江瑞吃痛,却咬牙念起了咒语,桃木剑金光更盛,竟硬生生将青影震散成了竹屑。
“你的力量,果然还没完全恢复。”江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攻势更猛了。
杨鑫霖的脸色沉了沉。他确实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上次蜕皮损耗了太多灵力,对付江瑞尚可,但若对方动用更厉害的法器,恐怕会吃力。更重要的是……他瞥了眼身后的许池听,她正紧紧攥着拳头,脸色苍白,却没有后退一步。
不能让她被波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动作就有了片刻的迟疑。江瑞抓住机会,桃木剑直刺他的胸口,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小心!”许池听失声喊道,想也没想就往前扑,想推开他。
但她的动作终究慢了。杨鑫霖反手将她揽进怀里,自己侧身避开剑锋,却还是被剑风扫到了肩膀,白衬衫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你干什么?”他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惊怒,更多的却是后怕。他把她往身后推得更远,“进去!”
“我不!”许池听看着他肩上的血,眼睛红了,“要走一起走!”
江瑞显然没料到许池会护着他,愣了愣,随即冷笑:“果然被妖物迷了心窍!今日连你一起收拾!”说着便举剑朝许池听刺来。
杨鑫霖瞳孔骤缩。
他几乎是本能地动了。身形一晃,原本的人形竟在瞬间模糊,化作一道青黑色的巨影——水桶粗的蛇身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长达数丈的躯体盘旋而起,遮天蔽日。三角形的头颅微微低下,那双墨绿的竖瞳此刻大如铜铃,死死盯着江瑞,信子吞吐间,带着浓烈的腥气和杀意。
是他的原形。
许池听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后退。她看着那巨大的蛇头,看着那双依旧能辨认出熟悉情绪的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是杨鑫霖。
江瑞显然被这气势震慑住了,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却强撑着喊道:“妖物!休得猖狂!”
巨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尾尖猛地扫向地面,庭院里的石板瞬间裂开数道缝隙。江瑞被气浪掀飞出去,撞在院门上,口吐鲜血。桃木剑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他看着盘旋在半空的巨蛇,眼里终于露出了恐惧,连滚带爬地起身,踉跄着跑了。
危机解除,巨蛇却没有立刻变回人形。他缓缓低下头,巨大的头颅凑到许池听面前,鼻息带着寒意,拂过她的脸颊。墨绿的竖瞳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事,又像是在害怕——怕她被自己这副模样吓到。
许池听的心跳得飞快,却抬起手,轻轻抚上他冰凉的鳞片。
那触感比想象中更光滑,带着玉石般的温润,阳光落在鳞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踮起脚尖,凑近他的头颅,轻声说:“别怕,我不怕。”
巨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收起蛇身,重新化作人形。只是脸色比刚才更苍白,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衬衫被染得一片狼藉。他看着许池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的:“……傻子。”
许池听却笑了,眼眶红红的:“你才傻,硬扛着做什么。”
她拉着他往屋里走,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快进屋,我给你包扎。”
杨鑫霖没挣开,任由她拉着。穿过落满银杏叶的庭院时,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很暖,正一点点焐热他常年冰凉的指尖。
他忽然觉得,三百年的孤寂,被锁链捆缚的屈辱,蜕皮时的剧痛,好像都在这一刻,被这只手轻轻抚平了。
原来人类的温度,是这样的。
暖得……让人想贪念一辈子。
夜里,许池听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沾了血的纱布。杨鑫霖靠在床头,看着她的睡颜,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他抬起手,想碰一碰她的头发,指尖在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住,又缓缓收回。
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得像一层纱。他想起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想起她摸着自己蛇鳞时坚定的眼神,想起她说“我不怕”时泛红的眼眶。
原来所谓的“至死不渝的守护”,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是明知对方是危险的蛇妖,却还是敢伸手触碰;是明知前路有刀光剑影,却还是不肯放开他的手。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比月光更轻,比寒冰更冷,却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滚烫。
“许池听,”他轻声说,像在对她说,又像在对自己起誓,“从今往后,换我守着你。”
睡梦中的许池听似乎动了动,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甜美的梦。
房间里很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声的歌。
属于他们的禁忌,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囚笼,是心甘情愿的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