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那之后,画室的门就很少再完全关上了。

许池听依旧每天按时送餐,只是不再放在门口,而是轻轻推门进去。大多数时候,杨鑫霖都不在房间里——或者说,不在她能轻易看到的地方。他似乎很擅长隐匿自己,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盘踞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比如书架顶层,或者落地窗的窗帘后。

只有当许池听放下托盘转身时,才会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背上,像初春未化的残雪,带着点凉,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尖锐的敌意。

她开始在房间里放一些东西。

一本摊开的植物图鉴,里面夹着几片从庭院里摘下的银杏叶。一个老式的唱片机,偶尔会放一些舒缓的古典乐,音符在空旷的房间里流淌,惊不起太多波澜,却能让空气里的寒意淡几分。

她发现杨鑫霖对书似乎有种莫名的兴趣。那些被他撕碎的书后来被她清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关于自然和历史的典籍。有一次,她故意在《山海经》的某一页夹了书签,第二天再进去时,那一页已经被翻到了下一章,书页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冷香。

许池听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

他们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共处”,发生在一个暴雨天。

窗外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许池听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还是觉得冷。她从小就怕打雷,每次雷声响起,心脏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突然,头顶的吊灯闪了两下,灭了。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能短暂照亮房间里的陈设。许池听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极轻的、类似布料摩擦的声音。

一道黑影从窗帘后滑了出来,落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闪电再次亮起时,许池听看清了,是杨鑫霖。

他赤着脚,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身上穿着一件许池听之前放在房间里的宽大衬衫,袖口松松地挽着,露出苍白却线条流畅的小臂。他似乎刚从某个地方醒来,眼神还有点迷蒙,墨绿的竖瞳在黑暗中微微放大,像猫科动物一样,能捕捉到微弱的光线。

“怕?”他开口了,声音比之前清润了些,不再那么沙哑,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许池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她点了点头,又觉得在黑暗里他可能看不见,便小声“嗯”了一下。

他没再说话,只是走到离沙发不远的地方,靠着墙壁站定。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再出声。雷声依旧在窗外炸响,雨点敲打着玻璃,房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被雨声模糊的城市喧嚣。

奇怪的是,有他站在那里,许池听竟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他身上的寒意似乎隔绝了窗外的恐怖,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护在了里面。

闪电再次亮起时,许池听偷偷抬眼看他。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柔和,褪去了平日里的锋利和冷漠,竟有种近乎脆弱的美感。

“你……不怕打雷吗?”许池听忍不住问,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墨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闪了闪:“不过是云层摩擦罢了。”

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许池听忽然想起,他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蛇妖,见过的风雨雷电,远比她多得多。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人类所恐惧的这些东西,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你们蛇……也会蜕皮吗?”许池听又问,想起那天他痛苦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嗯。”

“很疼吗?”

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就在许池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那一声“嗯”,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许池听的心。她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强大又冷漠的蛇妖,其实也有他脆弱的一面。

雨渐渐小了,雷声也远去了。房间里的光线慢慢亮了起来,窗外的天空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灯应该是跳闸了,我去看看。”许池听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小心。”

许池听的脚步顿住了。她回过头,看到杨鑫霖依旧靠在墙上,眼神还是淡淡的,仿佛刚才那句关心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她对着他笑了笑,轻声说:“好。”

等许池听处理好电闸,重新回到房间时,杨鑫霖已经不见了。只有沙发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枚小小的、泛着青绿色光泽的鳞片,像一块被雨水洗过的翡翠,在晨光中闪着微弱的光。

许池听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枚鳞片。它很凉,触手光滑,边缘却带着一点细微的弧度,像是从某个完整的鳞片上脱落下来的。

她把鳞片放在手心,轻轻握紧。

她知道,这枚鳞片,是他留下的。

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回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微妙。

杨鑫霖开始更多地出现在许池听的视线里。有时是在她看书时,他会悄无声息地坐在对面的地毯上,拿着一本厚重的历史书,看得极其认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有时是在她画画时,他会靠在画室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笔尖流淌出的色彩,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依旧很少说话,但不再排斥许池听的靠近。有一次,许池听画画时不小心打翻了颜料,溅了一点在他的衬衫上。她慌忙道歉,想去拿纸巾帮他擦掉,他却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无妨。”

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

许池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至少,他没有生气。

石枳意来看过她一次,看到画室里多出的那些男性用品,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香,脸色立刻变得极其难看。

“池听,你到底在做什么?”石枳意拉着她的手,语气急切,“那个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你这样太危险了!”

许池听没有告诉她真相,只是含糊地说:“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暂时在这里借住。”

石枳意显然不信,但看许池听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送走石枳意后,许池听回到房间,看到杨鑫霖正站在窗边,望着石枳意离开的方向。

“她是我的朋友。”许池听解释道。

他转过头,墨绿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她怕我。”

“不是怕,是担心我。”许池听说。

他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他走到许池听面前,微微低下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的冷香萦绕在许池听的鼻尖,带着点清冽的草木气息,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许池听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墨绿的竖瞳在阳光下收缩成一道细缝,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样子。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拍卖会上看到他时,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绝望。

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那你呢?”许池听鬼使神差地问,“你们蛇妖,有感情吗?”

他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池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缓缓开口:

“我们的感情,很简单。”

“要么,是至死不渝的守护。”

“要么,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像千年寒潭里的水,深不见底。

许池听的心脏猛地一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一步步走进一个危险的漩涡。而这个漩涡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冰冷又迷人的蛇妖。

但她,好像并不想回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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