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三章 腐烂的温柔,共生的囚笼
许池听的反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她试过撕掉云雨留下的符纸——当晚,整栋老宅的墙壁都渗出粘稠的黑水,带着浓烈的腥气,在地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最终在她床边停下,像一条冰冷的蛇,吐着信子。
她试过整夜开着灯,甚至点上蜡烛——灯光会莫名闪烁,烛火会被无形的风吹得歪斜,最终在她疲惫睡去时,悄然熄灭。黑暗中,那道阴湿的目光从未离开,反而因为她的挣扎,变得更加灼热。
杨鑫霖的“回应”总是沉默而渗透的。
他不再满足于触碰和低语,开始介入她的生活。
她的早餐会莫名多出一块湿漉漉的糕点,带着湖水的腥甜;她画设计稿时,笔尖会突然渗出墨汁,在纸上晕染出他名字的轮廓;她深夜哭泣时,会感觉有冰冷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泪痕,动作笨拙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最让她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这种存在。
习惯了睡觉时床垫另一侧的凹陷,习惯了镜子里一闪而过的阴影,习惯了耳边若有似无的、带着水汽的呼吸声。
石枳意又来了一次,带着一个据说“很有本事”的道士。道士刚踏进老宅,就脸色煞白,说这宅子里的怨气“已成气候,与地脉相连”,根本无法驱散,只能劝许池听“速速离开,否则会被怨气同化”。
可他们刚走到巷口,道士就被一辆失控的自行车撞倒,摔断了腿。石枳意吓得魂飞魄散,看着老宅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再也不敢提“救人”的事,只是塞给许池听一笔钱,让她“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来”。
钱被许池听放在桌上,第二天就变得湿漉漉的,上面还沾着几根水草。
她知道,杨鑫霖在警告她:别再想找外人,你只能是我的。
绝望像潮水,一点点淹没许池听。
她不再挣扎,不再哭泣,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活着。白天昏睡,晚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任由那道阴湿的目光包裹着自己。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皮肤苍白得像纸,指尖常年冰凉,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霉味。朋友们渐渐断了联系,她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困在这栋阴湿的老宅里,与一个男鬼为伴。
某个雨夜,她咳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水是温的,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竟缓解了不少不适。
她睁开眼,看到杨鑫霖的身影坐在床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担忧?
“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
许池听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无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湿漉漉的指尖微微颤抖。
“为什么……缠着我?”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杨鑫霖的眼神暗了下去,像是被触及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周身的水汽似乎更浓了。
那晚之后,许池听开始做一些更清晰的梦。
梦里是民国时期的老宅,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男人被囚禁在地下室,手脚被铁链锁住,日夜与潮湿的墙壁为伴。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愤怒,到绝望,再到死寂。地下室的水越来越深,最终淹没了他的口鼻……
男人的脸,赫然就是杨鑫霖。
她还梦到他的死因——他是这栋老宅的原主人,被人诬陷通敌,家产被夺,人被关在地下室活活淹死,死前带着滔天的怨气和不甘。
梦醒后,许池听看着墙壁上蔓延的水痕,第一次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
她开始尝试和他“交流”。
“你……是被人害死的?”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问。
空气里的湿冷似乎凝滞了片刻,然后,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嗯”。
“他们是谁?”
没有回应,只有墙壁渗出更多的水珠,像是无声的哭泣。
许池听不再追问。她开始在房间里放一些干燥的木炭,试图减轻潮湿;她会对着空气说话,讲自己的毕业设计,讲小时候的趣事,尽管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和偶尔滴落的水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排遣孤独,或许是……在这日复一日的阴湿缠绕中,对这个男鬼产生了一种病态的依赖。
杨鑫霖的变化是缓慢而细微的。
他不再用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宣告存在。
许池听的衣服会被烘干,带着淡淡的阳光味(尽管窗外依旧阴雨连绵);她画稿时,墨汁不会再莫名晕染;甚至有一次,她半夜饿醒,桌上竟出现了一碗温热的、带着水汽的阳春面。
面是凉的,味道也很怪,但许池听还是小口小口地吃完了。
吃完后,她对着空气说:“谢谢。”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她开始在他显形时,不再闭上眼睛。
他很少完全显露身形,大多时候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或者一只苍白的手,一段湿漉漉的衣袖。但许池听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她开心时,他周身的水汽会变得柔和;她难过时,空气会冷得像冰。
一个雨夜,雷声大作,许池听吓得蜷缩在被子里。突然,她感觉一个冰冷的身体钻进了被窝,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
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缠绕,而是一种笨拙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
他的身体很凉,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对雷声的恐惧。
“别怕……”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水汽,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许池听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黑暗中,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霉味和湖水的腥气,这些曾经让她恐惧的味道,如今竟成了一种奇异的慰藉。
她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个危险的深渊。
她对这个杀死她自由、囚禁她的男鬼,产生了一种扭曲的、病态的……依恋。
“杨鑫霖。”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身后的拥抱紧了紧,像是回应。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没有回答,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头轻轻靠在了她的颈窝,冰冷的呼吸拂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雨还在下,老宅里的霉味弥漫在空气中,墙壁上的水痕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们紧紧包裹。
这是一个潮湿的、腐烂的囚笼。
也是她和他,唯一的共生之地。
许池听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阴湿的温柔里。
或许,这样也不错。
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哪怕陪伴她的,是一个来自黑暗的、阴湿的鬼魂。
而杨鑫霖,拥抱着怀里温热的身体,感受着她不再抗拒的气息,沉寂了数十年的怨气,第一次有了一丝松动。
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只知道要抓住她,留住她,让她永远陪着自己,填补这无尽的孤寂。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爱”她。
用这阴湿的、扭曲的、至死不渝的方式。
雨还在下,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
而这栋老宅里的故事,才刚刚进入最黑暗、也最纠缠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