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沉溺与征服
非遗展陈方案最终敲定那天,暴雨倾盆。
许池听站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棚子下,看着工人们冒雨搬运皮影戏道具,眉头拧成了疙瘩。风启的人刚发来消息,原定负责现场布展的非遗传承人突发急病,明天的媒体探班可能要延期。
“麻烦了。”石枳意在电话那头叹气,“杨鑫霖那边肯定会借题发挥,说我们掉链子。”
许池听咬了咬下唇。明天的探班是项目启动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对双方都至关重要。星途那边早就放出消息,要借这次机会展示“资本与文化的完美融合”,若是延期,风启难免落下“能力不足”的话柄。
“我想想办法。”她挂了电话,正想冒雨回办公室查备选传承人名单,头顶忽然多了一把黑伞。
“许总打算淋雨?”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后响起,许池听回头,撞进杨鑫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穿着黑色冲锋衣,裤脚沾了点泥,显然是刚从工地另一头过来。伞面往她这边倾了大半,他自己的肩膀湿了一片。
“杨总怎么来了?”许池听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来看看我的‘合作伙伴’是不是又要出纰漏。”他语气带刺,目光却扫过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传承人那边,我听说了。”
许池听没接话。她不喜欢这种时刻——明明是对手,却要在困境中与他对视。尤其是此刻,雨声嘈杂,伞下的空间狭小得能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雪松味,心跳总会莫名失序。
“我已经让江瑞联系了省非遗中心。”杨鑫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有位退休的老艺人,今晚就能赶过来,手法不输原定那位。”
许池听愣住了:“你……”
“别误会。”他打断她,眼神冷了几分,“我只是不想项目刚启动就出岔子,影响星途的声誉。”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骗不了人。以星途的体量,就算探班延期,杨鑫霖有的是办法挽回影响。他帮这个忙,分明是……
许池听抬头看他,雨珠顺着伞沿滴落,在他睫毛上晕开一层水雾。他的眼神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却莫名让她想起那晚在会议室,他替她指出清单错误时的专注。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
杨鑫霖没应声,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伞面让得更开:“走吧,去看看老艺人。”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黑伞下的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许池听刻意盯着脚下的水洼,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搔刮着神经。
“你好像很在意这个项目。”他忽然说。
“风启的项目,我当然在意。”许池听答得飞快。
“只是因为项目?”他追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许池听的脚步顿住。她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反而像结了薄冰的湖,底下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然呢?”她反问,试图掩饰心头的慌乱,“难道像杨总一样,只为了赢?”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在雨里显得格外清晰:“赢当然重要。但……”他凑近半步,伞下的距离瞬间缩短,“偶尔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也不算坏事。”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雨水的微凉,却让她的耳垂瞬间发烫。许池听猛地后退,差点踩进积水里,被他伸手扶住了胳膊。
他的手很稳,掌心温热,力道却不大,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接触只持续了两秒,他就松开了,仿佛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小心。”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许池听没说话,快步往前走。心跳得像要炸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他那句“势均力敌的对手”,还有刚才扶着她胳膊时的温度。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老艺人果然经验老道,连夜赶工,第二天的媒体探班顺利得超出预期。皮影戏的光影在展柜里流转,配上星途设计的智能互动装置,引得记者们频频惊叹。
杨鑫霖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许池听向记者介绍非遗文化时眼里的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江瑞凑过来,低声道:“老板,查到了。三年前陆氏垮台时,许池听正在华尔街处理陆老爷子的私人资产,据说差点因为资金链断裂被起诉。”
杨鑫霖的眸色深了深。
所以,她回国不是为了风启,是为了复仇?
他看向许池听的方向,她正好回头,两人的目光在人群中相撞。她的眼神亮得像星,带着一丝成功后的雀跃,看到他时,那点雀跃淡了些,多了点警惕的锐利,像只竖起尖刺的猫。
杨鑫霖忽然觉得,这把火,比他想象中更烈。
探班结束后,庆功宴设在工地旁的临时餐厅。许池听被几个记者围着敬酒,推拒不过,喝了两杯红酒,脸颊泛起薄红。
杨鑫霖坐在角落,看着她应对自如的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江瑞忽然递过来一张照片:“风启的人拍到的,昨晚老艺人到了之后,许池听亲自去后厨煮了姜汤,说是怕老人家淋雨着凉。”
照片里,许池听穿着沾满灰尘的工服,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弯腰搅着锅里的姜汤,侧脸被炉火映得暖暖的,和平时那个锋芒毕露的女强人判若两人。
杨鑫霖的指尖在照片边缘顿了顿,没说话。
宴会过半,许池听借口去洗手间透气。刚走到走廊,就被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拦住——是之前竞标时输给他们的地产商王总。
“许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王总满脸酒气,伸手就要搭她的肩膀,“陪哥哥再喝一杯?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许池听侧身躲开,语气冷了下来:“王总请自重。”
“装什么清高?”王总不依不饶,“跟杨鑫霖搭伙,不就是靠那张脸吗?陪我喝杯酒怎么了?”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眼看就要碰到她,却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杨鑫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得像要打雷。他没看许池听,只盯着王总,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王总,我的合作伙伴,你也敢动?”
王总的手被攥得生疼,酒意醒了大半:“杨、杨总,误会,我就是跟许小姐开个玩笑……”
“我的人,你开不起玩笑。”杨鑫霖加重了力道,王总疼得龇牙咧嘴,“滚。”
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王总连滚带爬地跑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许池听看着杨鑫霖,心里五味杂陈。他刚才那句“我的人”,像根针,刺得她又慌又乱。
“谢谢。”她低声道,避开他的目光。
“他说的话,别往心里去。”杨鑫霖的语气缓和了些,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你不是靠脸。”
许池听猛地抬头。
“你靠的是脑子。”他补充道,眼神认真,“还有那股子……不肯认输的劲儿。”
走廊的灯光昏黄,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的冷硬。许池听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石枳意找你。”他指了指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石枳意发来的消息。
许池听低头看手机,再抬头时,杨鑫霖已经转身走远了,背影挺拔,却透着点不易察觉的仓促。
她回到宴会厅时,石枳意拉着她到角落:“查到关键线索了!三年前陆氏那份合同,签字页有篡改的痕迹,经手人是……杨鑫霖的特助,江瑞。”
许池听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
江瑞是杨鑫霖最信任的人,他的动作,不可能瞒过杨鑫霖。
也就是说,杨鑫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目的,却还在一次次帮她?是试探,是怜悯,还是……另有所图?
她看向角落里独自喝酒的杨鑫霖,他正抬眼往这边看,目光相撞的瞬间,他举起酒杯,遥遥敬了她一下,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许池听的心脏像被两只手拉扯——一边是外祖父的旧案,是必须讨回的公道;一边是眼前这个复杂的男人,是交锋中生出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异样情愫。
这场博弈,早就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她以为自己在追真相,却发现自己在追他的影子;她以为自己在和他较量,却在他一次次的出手相助中,尝到了名为“动摇”的滋味。
而杨鑫霖看着许池听转身时紧绷的背影,慢慢收起了笑容。他知道她查到了江瑞,也知道她此刻心里定是翻江倒海。
他没打算解释。有些事,解释了,就输了。
但他也没打算让她输。
酒杯里的红酒晃出涟漪,像他此刻的心境。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却第一次觉得,失控的感觉,似乎没那么糟糕。
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窗户,像在为这场未完的博弈,伴奏着暧昧的鼓点。
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可他们都在靠近,在试探,在这场名为“征服”的游戏里,一步步沉溺。
下一局,会是谁先露出破绽?
或许,他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