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家”

零搀扶着封不觉,琉璃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三人沉默地回到了他们那个位于城市边缘、毫不起眼的出租屋。屋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与邵铭哲那奢华隐蔽的别墅基地形成了鲜明对比。男女有别,他们分了两个卧室,零和封不觉一间,琉璃独自一间。

零将封不觉小心地扶到他自己的床上躺下。封不觉脸色苍白,墨镜早已不知所踪,露出那双因疼痛和失血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冷静的眼睛。零笨拙但异常细心地拿出医疗箱——这是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必备的东西——开始为封不觉处理伤口。

取子弹碎片、消毒、上药、包扎…零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熟练且轻柔,与他平时战斗中那狂暴的斩切姿态判若两人。整个过程,封不觉咬紧牙关,冷汗浸湿了额发,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琉璃躲在门口看了一眼,被那血腥场面吓得脸色发白,最终还是缩回了自己房间。

包扎完毕后,零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封不觉的床边,低着头,那双平时空洞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某种难以理解的困惑。出租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零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向床上虚弱却依旧挺直着背脊(至少精神上)的封不觉,用他那贫瘠的词汇,缓慢而认真地问道:

“您…为什么要反驳?”

这似乎是他漫长思考后得出的、最核心的疑问。在他的认知里,服从命令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失败接受惩罚也是规则的一部分。他不明白封不觉为什么要冒着激怒邵铭哲的风险去顶撞。

封不觉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零。他的眼神复杂,有未散的痛楚,有智力被侮辱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疲惫和…一丝茫然。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因为虚弱和伤痛而比平时沙哑了许多:

“我唯一…擅长的,”他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就是出谋划策,就是计算…就是逻辑。”

“这是我的价值…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他闭上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眉头因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而紧蹙。

“但这一次…他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在我头上了。他说…是我的计谋导致了失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颤抖,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可是…当初我加入的时候…他夸我的计谋…可以为他带来很多很多的利益…”

“他说…我的大脑…是他最锋利的武器…”

封不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血腥气的叹息。

“早知道…”他喃喃自语,像是说给零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总是运筹帷幄的大脑第一次流露出如此脆弱的情绪,“…我就应该…‘聪明’一点了…”

这里的“聪明”,显然不再是智谋上的,而是指一种更圆滑的、更懂得明哲保身的、更符合邵铭哲心意的“顺从”。

零呆呆地听着,他贫乏的词汇和直线思维似乎无法完全理解封不觉话语里所有的复杂情感,但他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失望和痛苦。他看了看封不觉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自己刚刚为他包扎好的伤口,最终只是更加困惑地低下头,用仅能活动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一种比之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的沉默。失败的阴影、惩罚的痛楚、以及领导者那反复无常的暴虐,如同厚重的乌云,笼罩在这个临时的、冰冷的“家”的上空。

零在封不觉床边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听到封不觉的呼吸逐渐平稳,似乎因为疲惫和伤痛而昏睡过去,他才轻轻起身,替他掖好被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他站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往常这个时候,通常是封不觉在厨房里准备食物,计算着每个人的营养摄入,虽然味道谈不上多美味,但总是精准而可靠。现在…

零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一股…有点焦糊又有点奇怪的味道从厨房传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只见琉璃正手忙脚乱地站在灶台前,平时用来藏毒针的双马尾此刻有些凌乱,脸上还沾着些许面粉。锅里煮着的东西颜色有点深,她正拿着盐罐,一脸纠结,嘴里嘟囔着:“…教授说适量…适量是多少啊…完了完了好像倒多了…”

她试图补救,又手忙脚乱地去剥几个鸡蛋,结果鸡蛋壳掉得到处都是。

零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默默地拿起另一个锅,接水,打开另一个灶眼。他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些面条和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蔬菜。

琉璃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大、大狗狗…你来了…我…我想煮个粥,再炒个鸡蛋…”结果粥快糊了,鸡蛋还没打。

零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快要握不住的盐罐,放到一边。然后他开始洗菜,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但步骤清晰——这似乎是刻在他肌肉记忆里的东西,或许是他被“重置”前残留的本能。

琉璃看着他,也安静下来,试着帮忙打下手,虽然依旧笨拙,不是把水洒得到处就是差点切到手。

厨房里一片混乱,和封不觉那种井井有条、一切尽在掌握的风格截然不同。两个都不擅长此道的人,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和本能,磕磕绊绊地协作着。

最终,饭菜还是做好了。

一碗颜色深褐、明显盐放多了的粥(琉璃的“杰作”),一盘有点焦黑但勉强能看的炒青菜(零的作品),还有几个剥得坑坑洼洼的水煮蛋(两人合作失败多次后的成果)。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饭菜端到客厅的小桌子上。

这时,封不觉似乎被动静惊醒,慢慢从房间里挪了出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走路还有些不稳,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闻到桌上的饭菜味,愣了一下。

琉璃立刻有点紧张地解释:“教、教授…我们…我们做的…可能不太好吃…”

零也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忐忑?像是等待评价的小动物。

封不觉的目光扫过那碗咸粥、那盘卖相不佳的青菜、那些丑陋的鸡蛋(虽然他看不见),又看了看琉璃脸上未干的面粉和零依旧笨拙站姿,让他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那明显过咸的粥,送进了嘴里。

他咀嚼着,面不改色。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焦黑的青菜,同样平静地吃了下去。

最后,他拿起一个剥得最难看的鸡蛋,也吃了下去。

整个过程,他没有皱一下眉头,没有说一句评价,只是安静地、认真地吃着。

琉璃和零对视一眼,也默默地坐了下来,开始吃自己做的饭。琉璃吃了一口粥就差点咸得吐出来,零吃了一口青菜也觉得味道古怪,但他们看着封不觉那平静的样子,都忍住了,继续默默地吃着。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只有细微的餐具碰撞声。

但在这片安静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东西在流动。没有责怪,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在共同经历了残酷之后,笨拙地试图互相支撑、维持这个小小“家”运转的努力。

封不觉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所有东西,甚至喝光了那咸得发苦的粥。他放下餐具,眼前两个因为他而遭受无妄之灾、此刻又笨拙地试图照顾他的“同伴”,那双总是虽然看不见,但总计算着得失利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绝望的疲惫:

“谢谢。”

然后,他支撑着站起身,慢慢地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琉璃和零,对着桌上剩下一大半的、味道诡异的饭菜,面面相觑。但不知为何,心里那份因为任务失败和邵铭哲惩罚而带来的冰冷恐惧,似乎被这顿糟糕却温暖的晚饭,驱散了一点点。毕竟他们还有这个“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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