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空调的嗡鸣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鼓膜。
杨好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无声，却足以摧毁一切认知。
我不是一个正常的Beta。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秘密重量，砸在苏铭的心上。他不是没猜测过杨好有所隐瞒，甚至可能牵扯一些灰色往事，但他万万没想到，秘密的核心竟会是这样——关于最本质的生理身份。
苏铭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掠过震惊。他看着杨好死死抠住膝盖、泛白的手指，看着他那几乎要低到尘埃里的、充满了痛苦和屈辱的侧脸，所有准备好的、关于如何应对各种复杂局面的预案瞬间失效。
这不是敌人，不是任务，这是他生死与共的兄弟，正在向他袒露最脆弱、最不堪的伤疤。
空气凝固了足足有十几秒。
苏铭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尽可能地放缓，不带任何评判色彩：“……什么意思？”
杨好依旧没有抬头，肩膀绷得像一块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启齿的颤抖：“我……我里面……有两套……东西。Beta的，和……Omega的。”
最后那个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烫得他自己都瑟缩了一下。
苏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住了。两套生殖系统？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体质，却拥有发育不全的Omega性器官？这完全超出了他对第二性别的认知范畴！这是医学上的极罕见现象，更是社会伦理中几乎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他瞬间明白了杨好一直以来那种过于激烈的自我保护，那种对Alpha信息素异常的反应（即使他闻不到），那种深埋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抗拒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选择，而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有人知道吗？”苏铭的声音干涩。
“没有！”杨好猛地抬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没有人！奶奶不知道！黎簇苏万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变成绝望的低吼，“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尤其是那些Alpha！”
那些Alpha……包括解雨臣，包括那个像噩梦一样缠着杨好的黑瞎子。苏铭瞬间理解了更深层的恐惧。如果这个秘密曝光，在一个Alpha占据绝对主导和支配地位的社会里，杨好将会面临什么？他会被视为怪物，异类，甚至可能沦为某些拥有变态控制欲的Alpha眼中极致的“玩物”或“收藏品”。
黑瞎子那些曖昧的、充满侵略性的试探和话语，此刻回想起来，仿佛都带上了毛骨悚然的意味——他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冰冷的保护欲瞬间席卷了苏铭。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秘密压垮、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兄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伸出手，没有触碰杨好，只是稳稳地按在他紧绷的肩膀上，力道沉缓而坚定。
“好哥，”苏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听着。这件事，从这一刻起，烂在我肚子里。除非你允许，否则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以我父亲的荣誉起誓。”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力量：“你不是怪物，你只是……比较特别。这不该是你的枷锁。”
杨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苏铭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坚定，看着他因为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而流露出的、纯粹的保护欲。没有厌恶，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我知道了，我接受了，我扛了”的平静和决绝。
一直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了一丝。
他红着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厉害，问出了一个压在心底、甚至比坦白秘密更需要勇气的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吗？”
苏铭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
几秒后，苏铭缓缓开口，不是回答，而是陈述一个两人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实：
“因为我信任你。”
不是“因为你值得信任”，而是“因为我信任你”。主动的一方，是杨好。这是他孤注一掷的交付，是他基于无数次生死瞬间锤炼出的、对身旁这个人的最终极的认可。
杨好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咬着牙，任由泪水滚落，砸在紧握的拳头上。
是啊。信任。
他信任苏铭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信任苏铭会守住这个秘密，信任苏铭会在他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前。
这种信任，超越了战友之情，甚至超越了普通的兄弟之义。这是在枪林弹雨和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毫无保留的托付。
苏铭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别怕。”苏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磐石般稳定，“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你的敌人……”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就是我的敌人。”
无论那是谁。解雨臣，黑瞎子，还是其他任何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坦诚相见之后，隔阂尽消。剩下的，便是并肩面对风暴的绝对默契和决心。
杨好用袖子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虽然眼眶依旧通红，但里面的脆弱和混乱已经被强行压下，重新凝聚起那股属于“蝴蝶”的冷冽和狠厉。
他看向苏铭，重重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