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招待所的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北京清晨的喧嚣被厚厚的窗帘隔绝，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杨好有些失控的心跳声。

他看着苏铭，看着那张熟悉又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脸。清俊，冷静，此刻却像覆盖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特殊部门？旧交情？”杨好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毒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直以为苏铭和他一样，是凭着本事和汗水从警校拼杀出来的，是背景干净、可以完全信任的战友。可现在……“擦边”、“更方便”……这些词从苏铭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意味。

苏铭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复杂的情绪——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坦然。

他走到床边坐下，示意杨好也坐。

杨好僵硬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我父亲，”苏铭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前在总参某部工作，负责一些……特殊的情报协调和境外行动。后来因公殉职。”

总参某部？特殊情报？境外行动？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得杨好耳膜嗡嗡作响。这和他理解的“旧交情”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我母亲受到的打击很大，带着我离开了原来的圈子，想让我过普通人的生活。”苏铭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我考上警校，进入缉毒队，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没想过要靠家里……或者说，我父亲留下的那点人脉。”

他顿了顿，看向杨好，眼神真诚：“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觉得没必要，而且……那些关系，很敏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杨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苏铭的父亲……竟然是那样的人物？那苏铭所谓的“试着联系一下”，其分量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杨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刚才在解雨臣面前……是故意的？你在暗示他，你背后也有人？”

“不全是暗示。”苏铭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锐利，“解雨臣那个人，深不可测。他既然能坐在那里，能知道那么多细节，他对我们的背景，恐怕早就摸过底了。我甚至怀疑，他点名要我们俩回来，本身就存了试探的心思。”

他看向杨好，语气加重：“尤其是对你，杨好。他对你的兴趣，远超过寻常。那通电话，那个直播切入，恐怕都和他脱不了干系，或者，是他那个层面的人之间的某种博弈。”

杨好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解雨臣……黑瞎子……那些他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去，像一张巨大的网，原来早就将他罩住了，甚至可能牵连到了苏铭？

“而我，”苏铭继续道，声音低沉下去，“我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当年带过的几个手下，现在还在某些关键位置上。处理一些‘不方便’正规军出面，但又涉及国家安全和人员安全的‘灰色’事件，他们确实更……得心应手。”

他抬起眼，直视着杨好，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坚定的光芒：“好哥，我们是一起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惹上的麻烦，不管对方是谁，有多大的来头，只要你想，我会动用我所有能动用的资源，陪你扛到底。”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杨好呆呆地看着苏铭，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信任。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无法消化。

苏铭的背景，解雨臣的深意，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以及……眼前这个愿意为他搅入浑水的兄弟。

一直以来，都是他独自背负着秘密，在恐惧和挣扎中咬牙硬撑。他习惯了扮演强大，习惯了保护别人，习惯了孤独地面对一切。

可现在，有人看穿了他的伪装，看穿了他的恐惧，并且毫不犹豫地、甚至拿出了远超他想象的底牌，站在了他身边。

一种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厉害。他猛地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不是悲伤，不是恐惧。

是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的、被人毫无保留地保护和支撑的……委屈和安心。

苏铭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杨好才缓缓抬起头，眼睛通红，但里面的迷茫和慌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和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毒蛇，”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坚定，“谢谢你。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挣扎和痛苦在其中交织。

“但是我的麻烦……可能比你能想象的，还要糟。”

他看着苏铭，一字一句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我的身体……有点问题。”

苏铭眉头微蹙，眼神里透出疑问。

杨好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死死抠着膝盖，指节泛白，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不是……一个正常的Beta。”

他终于，将这个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连自己都恐惧和厌恶的秘密，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对着这个意想不到的人，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坦白，才刚刚开始。而风暴，已然迫近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