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法则之上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窗外午后的阳光过于明亮,透过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栅栏,落在林薇盖着薄毯的下半身,却照不进那片盖在她上半身的银白阴影——及腰的银发铺散在枕上,像一匹凝固的月华织就的布。只有腕间那道深嵌的闪电焦痕在皮肤下不安地搏动,幽蓝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迟缓,也更沉重。

【系统重启……42%……核心文件修复……滋……熵值紊乱……】

冰冷的进度条和数据流在意识底层艰难爬行,思维如同穿过浓厚的沥青。

门轴无声转动。

煞姐端着水盆的身影凝固在门口,盆里的水晃出细小的涟漪。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目光死死锁住林薇那头刺眼的银发,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代价的全部重量。下一秒,她重重将水盆放在柜子上,粗声吼道:“看什么看!草莓!头发白了就能不洗脸不刷牙装死人了?” 嗓门很大,尾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没等林薇回应,她已经拧干热毛巾,动作几乎是粗暴地覆上林薇冰冷的脸颊,狠狠擦拭起来,力道大得能擦下一层皮,“欠你的是吧?电台停了!班导天天哭!大东杵门口当石狮子!连雷克斯那装逼犯都开始阴阳怪气说‘交易要有价值’了!只有老娘得伺候你个活死人! “煞姐……” 林薇的声音嘶哑干涩,试图抬起手抓住对方,却发现连挪动指尖都耗尽气力。她只能被动承受着那混合着怒气、担忧和无措的“照顾”,额角新生的细碎银丝被粗暴地拨开,露出更苍白的皮肤。

就在这时——

一种奇异的剥离感骤然降临!

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于意识深处!

那个本应如影随形、如同血肉一部分的“羁绊系统”,其根植于灵魂的连接,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某种更上位的力量强行“拽离”、“析出”!林薇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一块被强力胶粘住的薄纱,此刻正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从核心处缓缓、却又不可抗拒地撕开!剧痛并非作用于神经,而是思维本身的撕裂!

【警报!核心强制剥离!……权限……无法解析……最高指令…滋…】

系统冰冷的警报最终在强大的外力干扰下扭曲为一片毫无意义的雪花噪点,彻底沉寂!

病房的光线诡异地扭曲了一瞬。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门框旁,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那是一个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影,穿着简单的纯白短夹克,白色长裤纤尘不染。一头微卷的、泛着浅亚麻光泽的头发下,是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银色反光墨镜。唯一未被镜片覆盖的嘴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最醒目的是他右手食指上佩戴的一枚戒指——材质非金非玉,流转着一种沉静的、如同宇宙星辰碎屑般的暗银色光芒,造型是一只抽象化的衔尾银蛇。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成固体。煞姐手中的毛巾僵在半空,无形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仿佛从另一个维度的光里走出来的男人。

男人没有看煞姐,那双被深色镜片隐藏的眼睛,仿佛透过一切阻隔,精准地落在病床上林薇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的目光似有实质,缓缓扫过她腕间搏动蓝光的伤痕,最终长久地、不带任何温度地停留在她铺散满枕的刺目银发上。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林薇。”

声音很年轻,带着点懒洋洋的磁性,像冬日初晴时松枝上落下的第一捧雪。平静,空旷,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却如无形的重锤,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上。墨镜镜片上,一丝极快流过的暗银色数据流取代了百叶窗的倒影。那目光透过镜片与银发,仿佛直接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你身上运行的‘羁绊系统’,” 语调平缓得如同在陈述一段既定事实,“代号‘爱丽丝’。是我实验室里,制造的一枚……法则种子。”他的左手随意搭在门框上,食指上那枚衔尾银蛇戒暗芒流转,“它的底层逻辑并非你所理解的‘情感的奇迹’,而是基于熵增限制与情绪能高效转化率所建立的逻辑锁链。设计初衷,是探索生命体在‘纯粹情感连接’驱动下能否完成高维法则对低维侵蚀的对抗与修补——在可控条件下。”

病房内的温度骤降。煞姐无法理解那些冰冷的词汇,却本能地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林薇的脸色死白如纸,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原来……那些温暖的羁绊读数,那些信任的屏障,那些治愈伤痕的光……都是一场早已写好的冰冷实验?那她付出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信任、每一次撕心裂肺的代价……都不过是实验体尽职尽责的数据反馈?雷克斯的袖扣……那个让我损失三年生命的交易……都是这冰冷链条上的一环?

“它被投放到金时空坐标,” 他依旧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谈论一个与他无关的样本,“选定你,因你灵魂波长异常契合种子共振,又因你是……纯粹的异乡漂流者,变量清晰。在你身上完成的数次强制情感爆发实验数据,” 他目光再次掠过那片霜银,“尤其是……强制聚合样本群体(终极一班)对抗‘魔界裂缝’的成功记录,已达到预期阈值峰值。”墨镜下的嘴角似乎又向上扬起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丝。“你为规则提供了有效的验证点。‘爱丽丝’的验证……成功。” 冰冷的结论落下。

那两个字——“成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薇的心脏上。她为汪大东减去的三年寿数、为关闭裂缝燃烧的生命与一头白发、那些疼痛与挣扎……都不过是冰冷的“成功”?病房里只剩下她撕裂般的气喘,以及煞姐徒劳想要握住她颤抖的手。

门外的走廊深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汪大东如一尊沉默的雕塑靠在冰冷墙砖上,低垂着头颅,阴影覆盖了他整张脸。额角几缕硬挺的黑发间,掺杂着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银丝(源自共感的烙印)。他周身的空气都带着某种濒临爆裂的危险气息,紧握的拳头指节咯咯作响,皮肤下的暗金流光隐隐浮现——那是属于他灵魂深处愤怒的焰苗。

王亚瑟和丁小雨站在不远处。王亚瑟一只手按在腰侧无形的石中剑轮廓上,剑鞘虽空,那股属于兵戈的寒意却在激荡。丁小雨则完全隐在角落最浓重的阴影中,沉默如同化不开的墨,但那双藏在额发下的眼睛,却锐利得足以穿透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钉在门后那个陌生人的气息上。雷克斯不知何时倚在走廊另一端的窗边,破碎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线,嘴角挂着一丝莫测的弧度,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在病房门、汪大东以及那个隐在门内的可怕存在之间逡巡。

沉默!致命的沉默!

这沉默却如同高音到来前最压抑的休止符,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能量!

“呵……”

就在病房内的空气即将凝结成冰时,一声极其细微、夹杂着血腥气的笑声从病床上溢出。林薇缓缓地、极其困难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曾经因为凝聚守护屏障而被汪大东的信任之光包裹过的手,那只为了修复王亚瑟心伤而牵引过丁小雨的共鸣之手,那只和煞姐一起在天台贴过星星的手——现在,这只毫无血色的手,却穿透了那层无形但冻结一切的压力屏障,直直指向门口那个掌控着冰冷法则的存在。

指尖,正对着那副反光的深色墨镜。

“成……功?”

嘶哑的声音撕裂了病房的死寂,林薇那双失去血色的眼眸,此刻却因极致的荒谬和一股从绝望灰烬中燃起的黑色火焰而亮得惊人!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可悲又可笑的冰冷机器。

“你的种子……验证成功?”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冰碴,从她残破不堪的喉咙里艰难挤出,“那为什么……” 呼吸急促到几乎撕裂胸肺,“为什么那道裂缝……本该由你的冰冷法则关闭的裂缝……最后……是靠一个……你法则之外的疯子……”

她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向病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门外濒临失控、燃尽一切只为将她拽回人间的身影。

“……靠他的不守规则……靠他的不要命……才真正关上的?!”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沫的嘶吼!

“为什么我的系统……会在你的完美实验里……在我快要被烧成灰烬的时候……无法解析汪大东注入的那股力量?!”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那绝望燃烧的眼中滚落,混着嘴角涌出的鲜红,“那不是羁绊读数能测量的忠诚!那不是能量转化的效率!那是……”

她哽咽着,挣扎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燃烧仅存的生命余烬,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重量和清晰:

“……那是纯粹的爱!是跳脱在你所有冰冷逻辑链和权限之外的东西!”

“我的系统是你的工具!但我的羁绊……是他们用命砸出来的!是超越你权限的……法则之上的法则!”

嗡——!!!

就在“法则之上的法则”几个字落下的刹那!林薇腕间那道被认为只是被篡改工具的闪电焦痕内,那片一直沉重搏动的幽蓝光芒猛地一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最精密锁芯被强行撑开的脆响!从林薇的身体内部发出!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更像是灵魂的震动!

煞姐手中的毛巾无声地掉落在水盆里。

王亚瑟猛地攥紧了腰侧!

丁小雨的指节在阴影中骤然握紧!

窗外的雷克斯镜片后的瞳孔倏然缩成针尖!

靠在墙上的汪大东,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丝难以置信的暗金流光从指缝间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点亮了他额角那几根新生的银丝!

而病房门口——

那个戴着反光墨镜的男人,自出现以来第一次,动了。

他那双隐藏在冰冷镜片下的眼睛是什么情绪,无人能知。但他那根一直慵懒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指根上那枚流转着星屑暗芒的衔尾蛇戒,极其细微、却极其清晰地——

颤动了一下。

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枚石子。他的下颌线微微绷紧了一瞬。

林薇的身体因为耗尽全部心力而重重倒回病床,银色的长发如落雪般铺满枕头,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但在昏迷前的那一瞬间,她唇角却无比清晰地,浮起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却又带着胜利般疲惫的弧度。

一直被她紧握在另一只手中、那片煞姐从天台捡回来的、缠绕着她与煞姐初次建立电台时贴上去的夜光星星贴纸的焦黑金属片(被煞姐当作“废铁战利品”塞进她手里),此刻正在午后透过百叶窗的光线中,折射出一道极其锐利的、炽白的闪光。

冰冷的实验室培育了种子。

可这颗种子最终的盛放,却是吸饱了铁笼之外名为“爱”的养分。当爱被淬炼到极致,它本身,就成了撕裂规则的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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