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庸人(1)
(2)庸人
(1).
走廊,一眼望不到头,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徘徊着的给此处蒙上层阴冷的滤镜。
脚步声如同一滴墨,会沿着宣纸的纹理洇染开去。
皮鞋的踢踏声,以一种生硬、干脆的节奏感,不断在走廊里回荡。他扯了扯衣领,似乎是对这套服饰感到不满,认为西服穿着会显得自己死板陌生,但他不会想到,这套行头会是他日后最常规的选择。
男人西服胸前,挂着一块橘色的通行证,姓名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张溢.他走到方桌会议室的门前,迟疑片刻还是先敲了敲门,再走进去。会议室人满为患,中心那条长桌唯一空着的座位,无疑是为他准备的。
最边缘,最次的坐位.
“那总比没有好。”
张溢如此对自己说着,他也感觉到,从自己入门伊始,总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自己不放。个人的突然发迹固然会引来这样的目光,张溢反倒不那么在乎这些。
“那我们接着议题。”发言的人叫高欢,张溢认得这位学生会主席,依靠手段上位的高二男生:“查理曼琉璃王冕,安保队伍问题。”
几日前,校高层会议里提出,将王冕展览的安保工作全权给校方负责,拒绝外界安保公司乃至警察的协助,这个决定由学校单方面决定,更由学校单方面向市政厅照会。张溢还是通过曼弗雷德的电话得以知晓一事。
不待高欢说完,张溢便举起左手:“我反对由学生会承担安保问题。”
高欢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胸前也有通行证,是无足轻重的黄。
见没人附和自己,张溢便继续说了下去:“学生会本质上还是学生,我能明白各位对展示学生风采的迫切,但请权衡利弊。如果王冕失窃了怎么办。我们无法保证学生的监管能力会优于职业警察,到那时候谁来担责?学校?市政厅,还是......”张溢适可而止地住嘴,目光久久停留在高欢身上。
“你们市政厅的明白学校用心吗?这完全是一次历练机会,培养我们学生主观能动性和……”
“且住,政府和学校在这件事上是一起的,哪有你们市政厅这种说法。”张溢毫不客气打断一位半秃的啤酒肚糟鼻头副校长,对于这种说法相当不屑:“我也是本校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把学生,当作给学校挣面子的工具我私下认为毫无必要,安保是根本,若是让对方认为我们连保卫工作都做不好,都还要毫无经验的学生来做,不让人笑话我市没有人才吗?”
“哦,你倒好,胳膊肘向外拐。”学生会副主席,“门阀政治”下继承者,叫作孙瑜,他颇具讽刺意味的话传到每一位在座的人耳中,无疑是大多数人真实想法:“我认得你,几天前非要给展柜装钢化玻璃,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核算过成本问题吗?空口无凭的腐儒,也敢妄议大事!”
“敢问孙瑜副主席,政府支持的预算有多少?”张溢料定,孙瑜,高欢甚至在座的大多数都不知道这个数字,果不其然,无人应答,孙瑜沉默不语,硬着头皮往前翻看文件。
乔老师坐在次席,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张溢。
“一百四十七点五万,且不算第二轮追加投资。”张溢并无耐心,精准报出数字,就是为了让所有质疑他能力的人闭上嘴:“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另外,展柜是市政厅的决定,请别给我个人扣帽子。”
乔老师皱了皱眉,朝自己得意门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低调一些。
“张溢,你就是个代理部长,给我……”
“下一个议题,预算分配。”高欢不想挑起无意义的事端,便打断孙瑜的发言,预算问题集中在是否在这个特殊时期简化拨款手续,以免工作环节卡壳,对于这个提议,市政厅表示认同,所以张溢抬手表决同意。
“我反对。”
孙瑜举起了手:“要是有人以公济私呢?”
“这个提案可是校方提出来的,我不明白否决的理由在哪里。”张溢明白,这是孙瑜在找自己不愉快,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忍耐:“或者,你有高见?”
“一百四十七万不是一百四十七亿,能省则省,政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多些手续,不才合规吗?”孙瑜瞪着张溢,阴阳怪气;“反倒,按你的做法,倒是有不体恤政府的嫌疑呢。”
“……”张溢毫不示弱,自己挂着橘牌,没有让步的道理:“怎么,有钱不用在正道上,难道拿来给你们腐……”
“够了,高欢,你继续。”
最后结束这场闹剧的,是乔老师。
......
“你等等。”
离开行政楼的拐角楼梯口,高欢站在台阶上,叫住正脱下西服、露出浅蓝校服内衬的张溢.张溢本不想回头,刚刚的会议实属不愉快,加之他本就对高欢主席没多大好感:“怎么。”
“会议上他们都把你当外人,你可别反感。”
“哪有别人讨厌不反感的道理啊?高欢。”张溢被逗乐了,回过头大步跨上台阶,站在同一水平面回答了他:“你想当说客?劝我同流合污?我不像你啊。”
高欢皱了皱眉,但没说多余的话:“我们可以合作,或者我们应该合作。以现在情况来看,到时候艺术节只有一个空架子,你难道看得下去吗?我向你保证,事成之后,我的位置,你坐.”
“我担当不起,这个位置你自己留着,我没兴趣。”说完,张溢不愿多言,转身离开。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张溢,你之所以站到台前,是有人想要你站到台前替他们说话。不要被人拿着当枪使。”
“别把我们混为一谈。”
“那你又是什么?”高欢抢先一步,给了张溢最后一句话:“道貌岸然的势利小人?”
......
“你来了。”
“嗯。”
张溢脱下西服,随意放到了一张空办公桌上,乔老师在办公室的中央摆上了张矮桌,一旁是捣药壶、茶杯、茶壶,唯独不见茶叶。张溢看着这阵仗愣在原地,乔老师大概发现了他的疑惑,便递给了一杯红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翻出了些老物件想煮茶的,结果忘买茶叶了,就只好用茶包凑合了。别站着,找地坐吧。”
“您倒还有闲心思。”张溢挪了条藤椅坐下,咂咂嘴抱怨。
“那不然呢,看你们吵架?艺术节的准备有你和校委在就没有问题。”乔老师不慌不忙,将自己杯中的茶吹凉些再喝:“那些人品行是浮夸些,办事还是有能力的。”
“您刚刚倒是帮我说两句话啊……弄得我挺没面。张溢放下茶杯,端起茶壶为乔老师斟上:“高欢……懦弱无纲。”
“我倒觉得他做得不错,借别人的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摆上明面了,是个驭人的好手。”乔老师说着,不住地点头:“从议案上来看,方方面面想的很周到,又能从大局观出发,不愧是校长钦定的人才。倒是你,太青涩了些。”
“哈?”
“耍威风,好勇斗狠这很容易;学会受气,学会宽恕,学会容忍,这才是最难的。”乔老师微笑着,把一只信封递给张溢:“你要学的还多呢,不过,这也暂时够了。”
“……明白。”张溢点了点头,接过信封。那信封重量不小,张溢把里边东西倒了出来——青铜虎符,用银链接上的一只挂坠,张溢拎起挂坠,好奇地打量着.
“认得吗?”
“战国虎符?”
“眼力不错。”乔老师打了个响指,继续说道:“给你的护身符,多提一嘴,这可是真货,可别丢了啊。”
“啊?!真品?这不违法吗?”
“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乔老师无奈地笑笑,耸了耸肩,似是半开玩笑的说道:“权当礼物,再过段时间你要送谁我可管不了……”
“……”握着虎符,张溢并不愿意放手,这物件对于一位历史爱好者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多谢。”
乔老师笑而不语。
……
论文资料准备也已进入尾声,张溢得以提前离开乔老师的办公室,换下西装与校服,常服的穿搭一向是令他最为头疼的,过分讲究总是自找麻烦,随心所欲显得不那么检点。所幸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人大大概率不会计较他的穿搭。
“你……”张溢的母亲看着他随意套了一件白T恤衫,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衣服……算了,晚饭回来吃吧,带那位客人一起。”
“合适吗?”
“挺合适的。”
别过母亲,张溢拦下一辆出租,赶到位中心的宾馆,“流云”,S市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宾馆。一楼富丽堂皇的大厅角落,连水晶吊灯灯光都无法触及的角落,三位身着西装制式校服的人已等候多时。
拓跋宏,与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以及一位不认识的女士。
“晚上好。”张溢走上前,坐到拓跋宏对面.曼弗雷德身旁。
“溢哥哥,介绍一下!”曼弗雷德仍像个小男孩一样开朗,他迎着对面的女士,介绍道:“这位,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可是我们的大姐头哦!”
“阿列克谢耶维奇小姐是我们的联络员。”拓跋宏点点头,作了简单的解释:“如果有意外,也可以找她。”
“您……您好。”尤里是一位摩菇头、圆脸、略胖的女青年,她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怕生的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小芬……一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
“很抱歉要略过寒喧的阶段,时间实在是太少。”拓跋宏从身后取出一张纸,白纸,摊在桌面上:“10号,查理曼琉璃金冕会提前抵达了H市,第二天举行落成仪式,一周后,18号,艺术节最后一日,巴黎市长到贵校参加闭幕式,大抵行程安排就是这样。”
“我想知道话剧排得如何了?”曼弗雷德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张溢问道:“很期待呢~”
“还有……贵校……有没有给我们提供研学场地。”尤里低着头,幽幽地说着.我们无疑指的是巴黎学生代表团.
对此,张溢给出了自己的答复:“行程安排无误,尽管时间紧任务重,我方一定做到最好。话剧已经通过脚本审核,明天正式排练。场地问题,学生会办事处会开放各位,如果不介意的话,学生宿舍也给各位预留了床位。”
“哎呀哎呀,太严肃了太严肃了,我可受不了一点这些那些的。”曼弗雷德大大咧咧地手搭在张溢肩上,取过一支笔,在拓跋宏整洁写下的日程表里歪扭地写起来:“说来说呢宏哥最担心的还是那个王冠,别的还真没那么重要,所以安保啊人手啊……”
“别的……”尤里刚开口,张溢紧随的目光就让她吞吐起来:“……也很重要……”
拓跋宏沉默不语,久久凝视着张溢的胸前。张溢注意到这股异样白目光,报以疑惑的神情。
“不。”拓跋宏转过眼:“无事。”
话题依旧继续,张溢把几乎全部布置安排告诉了三人,曼弗雷德时而认真记时而大吵大闹,尤里在对话沟通中渐渐熟悉张溢,放下了警惕加入话题讨论。
唯独拓跋宏很少说话,思考着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对于张溢提出的家宴邀请,曼弗雷德以公务繁忙推托杯跋宏却点头应许。
“你脖子上的项链是什么?”临敲自家门前,拓跋宏冷不丁问了一句。
“哦?你说这个?”张溢摘下那块护身符,递给拓跋宏:“虎符,额......算
护身符吧。”
“……”拓跋宏仔细端详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其推还给张溢:“赵国虎符。”
……
“咚咚咚.”
“来了!”
大门打开,门后的人令张溢有些意外——苏忘川。
“忘川?”张溢进门,身后的拓跋宏同时注意到,这间屋内的气氛好像从自己进门开始变得微妙诡异起来。
这位是……
“拓跋宏。”他主动向苏忘川伸出了友好的手,他同时也记意到,屋中阴暗的角落,还有一位候选人在盯着他.
苏忘川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橘黄玉板指内暗流涌动。他只是来蹭个饭,只能感叹这个世界真小。
“请问……。”至少这位[王朝]的候选人表达出温和的态度;“您是……”
“苏忘川。”
犹豫片刻之后,苏忘川选择暂时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