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庸人(3)

苏忘川根本就毫无头绪。

昨日的饭局里,他意外得知了滕小的侄子正是张溢,也意外碰上同来赴宴的候选人拓跋宏,宏的态度意外温和,在滕小的努力下,三人正式达成同盟,尽管苏忘川参加仪式的目的“单纯的令人怀疑”(拓跋宏语),不过这个盟约还是相当牢固的。

作为盟约的信物,拓跋宏将一块天佩交给了苏忘川,只要摔碎玉佩,拓跋宏就会回应苏忘川的呼救,来到他的面前。苏忘川与滕小则承诺,将会一同保护查理曼琉璃王冕。

苏忘川本想向张溢打听些消息,可完全找不到他人。自昨日起,杳无音讯。

“徐浩哥!”苏忘川叫住了一位与张溢同班的学长,身为本校手工社团社长,同时也是张溢好友的徐浩,问道:“有见着溢哥吗?”

“忘川啊。他那臭小子可一天都没来,怎么了?”徐浩回答道,说着,把苏忘川一把揽过:“有事你找我啊,你找他那自找没趣的干什么?你浩哥不是哥啊?”

“不是——”苏忘川好不容易才推开徐浩,他这种过分自来熟甚至不要脸的性格也会让苏忘川感到难堪,尽管他俩挺“臭味相投”的:“还是找张溢好了,没事了哈。”

别过徐浩,苏忘川辗转下楼,一位同级学生正在地上寻找着什么,看上去相当着急,嘴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苏忘川当然认得他,他叫海德,回族人,心地善良,可惜造化弄人——海德又聋又哑。

不过他有双漂亮的眼睛,当苏忘川走到他的面前,海德仰起脸,水

空灵如同宝石般闪耀的眼眸正好对上苏忘川的目光。

苏忘川歪歪头,他还不会像张溢那样同他用手语交流,只能寄希望于眼神可以传达自己的问候.海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作了个推眼框的动作,苏忘川不明所以,这些有点抽象的动作组合的意思,让本就脑容量不够用的苏忘川难以理解:“假眉毛掉了?”说着,把手指放在自己眉头一阵比划。

海德愣是看干了眼睑也不明白这是作何意思。

苦于无法沟通,苏忘川打消了向他询问的念头,不过还是为他找来手语老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诶?乔老师!”

听到呼唤的乔回过头,脸上满是温和的微笑,他掖下夹着教案,手中握着一本文言文词典:“忘川同学,我记得我布置过作业了啊?”

“啊......嗯......是这么一回事。”苏忘川快步走上前:“您见过张溢吗今天,他有在您那写论文吗?”

“嗯?”乔老师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一天到晚凑在一块,换作是我的话可是会很苦恼的。”

“哎呀……”现在苦恼的人是苏忘川了。

“好了好了,小溢在医院,过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乔老师微笑地回答道,那笑容简直让人如沐春风:“一会的纪念物仪式,你会去的吧?”

“纪……念物?落成?”

“看来还不知道呢。”乔老师略感意外,正想解释两句,待看到苏忘川身后站着的人后便改了自己的想法。他指了指忘川身后,微笑地说道:“让那位同学为你讲讲吧。”

“那位……

顺着乔的指向,苏忘再回过头,却看到——

沈琴。

今日早些时候,或者,在那场惊心的袭击发生后的第一个清晨。

单人病房内,一切都显得十分宇静,对于死里逃生的他而言,这份静谧是异样与不寻常的。柜头的花盛开着,青色的满天星诱发出阵阵清香,安神,却又不至于陶醉。窗帘并未被拉上,温和的微风不时撩动起它的边沿,发出莎莎声,房间仅有的声响就如此这般了。

躺在床上的人,是张溢,左肩左臂各缠上了绷带,依旧昏迷。

当太阳的边沿攀到他的脸上时,张溢才缓缓睁开眼,从长久的昏睡中清醒过来。

“醒了?”男人的问询。

张溢并没有立刻听出是谁的声音,不过还是点点头。

那人拉了椅子,坐到病床边:“你还可以再睡会。”

“......”张溢没有回话,本能地想用手肘支撑自己坐起,可一瞬间闪过的角楚立刻让他清醒过来,回忆起不久前的种种,也看清了眼前人——乔老师。

“打住,我知道你很多想问的,不过一问一答的效率太低。”乔老师止住正要开口的张溢,递给他一瓶水,说道:“我把事情理一遍,这之后你再提问。可以吗?”

张溢不置可否。

“好吧,首先,查理曼琉璃王冕于昨天就送到学校了,全程保密,只有校长和高欢知道此事,为了避免王冕失窃,高欢决定在今天的纪念物落成仪式之前转移王冕,这就有了他那通电话让你来学校,本意是打算和你一起商量,不过后面发生了什么,你肯定比我清楚。”乔老师又将一袋面包递给聆听中的张溢,喝吃下东西后,他的气色才渐渐好了些。见状,乔便继续讲了下去:“我昨天在宿舍值班,听到响动赶到现场,你和高欢已经……校长和我把你们送到医院,高欢伤比你重,不过早就醒了,你可能磕到脑袋,所以睡了挺久,不过没有大事,放心。”

“这样啊……”张溢低着头,努力把乔所讲的与自己亲身经历的联系在一起,随即,最大的疑点浮出水面:“为什么没有报……”

“报警”的最后一个字眼,张溢却嗌住,不为什么——那把手枪。

乔老师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不过仅仅只维持了几秒就缓和了许多。他注视了一会沉默的张溢,不过什么也没说。

“你说,今天的纪念物落成仪式?”

“是,我一会就得走。”乔老师将一张行程单递给张溢,继续说道:“原计划是由高欢作为代表将王冕送上展台,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他只能安心养病,空出来的学生代表人选,我向校长推荐了你。”

“我?”张溢十分诧异这份决定:“我也在住院啊?”

“喏。”乔取出一份病例问诊单:“你的出院证明,你伤的并不重。于情理来讲,这都应该是你。”

“……”

张溢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手枪的事仍旧压在心头,乔老师却对昨夜的事几乎闭口不谈。

“你——在想为什么没有报警,对吧。”

听到对方的话,张溢愣了片刻,才抬起脸,一点点看向乔,木讷地点点头。

“张溢,你的心思很缜密,是,我们没有报警,袭击事件只有你我校长和高欢知道。你能理解吗?”

点头,又摇头。

“袭击的财产损失对于学校来说根本不重要,但名誉损失是不能接受自出了这种事,不要说艺术节能不能举办,巴黎市长能不能来,就是校领导市政厅还全部会被撤职,你们所做准备都会泡汤,这些是我们不能接受的。”乔站起身,叹了口气,前去把病房的窗户合上,背对着张溢继续说道:“特殊时期特处理,校长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前后忙了这么久,更何况对你来说更是一次相当不错的历练机会,所以我选择中立,尊重你,还有高欢的决定。”

“……我知道……”不知为何,这番话反而使张溢舒心了许多,面对乔的提议,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展厅的现场……”

“现在是封锁状态,自昨晚后没人进去过,等你,和高欢的决定。”乔老师拉上窗帘,未开灯的病房里几乎一片漆黑:“报警,那警察会去采样,调查现场,然后做笔录,抓凶手,如果,那下午四点钟之后,仪式会场开始布置,一切当无事发生——明白了吗。”

......

“沈琴……”对方的面容,几乎有些陌生,苏忘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苏忘川。”沈琴的表情看上去很为难,她停滞了片刻,主动走上前,双眼并没有直视对方:“我……有话想和你说。”说着,往前走了下去。

苏忘川望着她的背影,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便选择相信朋友,跟上前:“只要不是想杀我的话。”

“之前,你没受伤吧。”

“没,怎么会呢,你要是不留手,估计我头七都该过了吧。”

“……对不起。”

“嗯。”

“我那时候,想得太少了,但我没有办法……”沈琴半框镜片下的双眼合上了,似是在回忆不愿提及的往事:“你能理解,我不想失去任何人的心情吗……”

“不能。”

面对这个有些意外的回答,沈琴略显吃惊地看向苏志川,他却并没有回应沈琴的目光,脸上一如往常的挂着微笑:“不过嘛,我会努力去理解这份感情的。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

苏忘川停下了嘴,把语段的最后部分交给对方。

“而不是,敌人。”

......

早些时间。

当病房的门缓缓推开时,病床上的高欢立刻转过脸,警觉地看向来者,待认出前来探望的人是张溢后,这份警觉才退却了许多:“你醒得有些晚了。”

“至少还醒得过来,”张溢没有穿着条纹的病号服,而是套了一件西服外套,左臂缠着绷带,挂在胸前,气色好了很多。“你怎么样。”

“你晚来几步,我就交待在那了。”高欢伤势比张溢重得多,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已经是奇迹。高欢笑了笑,问道:“不过总之,谢谢你。你怎么看。”

“什么?”

“报警的事。”

“我……”张溢仍旧拿不定主意,他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在前途光明与一点风险之间,换作任何人都难以作出抉择。再者,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讲,手枪的问题都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避免的。

但是,眼下的决定权在于高欢,他转移走了王冕的位置,所有人包括乔和校长都不知道王冕的下落——高欢刻意闭口不谈,昨天一事后,他几乎不信任任何人。

这一次,他却把选择权交给张溢。

“你不想报警,对吗?”高欢一语点破:“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换身行头,去参开幕式,我猜得没错吧。”

“……对。”

“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要你答应我——如果局面出现不可控的情况,你不能死撑。”高欢合上眼,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至少,除你以外,我暂时信不过任何人。”

“包括……校长?”张溢很清楚高欢与校长间的关系,这令他相当意外。

“有一个极端宗教团体想要抢王冕,这件事我一早就知道,但我没想到昨天突然将王冕送达,在我们学校安保强度还没提高的状况下,巴黎政府越过市政厅,甚至是自己的学生代表直接转交文物,暴露出文物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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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加强安保之间那么大一个空窗期,太诡异了。”高欢紧皱眉头,道出自己的忧虑:恐怕,市政厅,巴黎政府,甚至校领导都有问题。”

“所以你一个字也不愿和校长他们多讲。”

“嗯。”高欢看向窗外,暖阳正将窗沿台面照得明亮,窗帘却总遮盖这绪光明。他继续说道:“现在只有我知道王冕在哪,这也是我唯一对话的资本,如果我没有转移,校长他们根本不会过问我们的想法,更不会给我们决定报警的权力。人都是逐利的,这也怪不得他们。还好,至少现在我还信得过你。”

“道貌岸然的势利小人,”张溢仍记得上一次见面对方的评价;“你可是这么说的,怎么突然相信我。”

“于情来讲,如果你真反对我,现在应该在哪个角落看乐子,而不是为活动头疼.于理来讲,大敌当前,统战工作很重要,尽管你和意见不合,最起码路一样的。”高欢叹了口气,抬起右手,在床头柜翻找一阵,将一张黄牌通行证递给张溢:“既然决定继续举办艺术节,我这个身体状况只会拖后腿,所以拜托你了,张溢主席。”

“主……席?”张溢没有接下牌子,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与你之间情感的纽带未免太生疏了,或许有利益交换的前提才能保证彼此履行义务。”高欢平淡地开口说道,又将自己的通行证抬高了些许:“我的价码是相信你,为你接下来行动作担保,如果艺术节在你的手上出了乱子,我可不能保证昨天晚上我看到了什么——这也是你的筹码。”

“......我答应你,高欢。”

“一切,拜托了。

......

“我还有一句忠告。”

“什么。”

“不要被野心家当枪使。”

......

“你怎么突然回学校了?”

“参加艺术节.我听说有很多工作需要我,所以就回来了。”

“不会因为……那个王冠?”

“我还没自大到对[王朝]动手。

“也对。”

沈琴与苏忘川并排走在校园里,随意聊起些日常,放下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后,沈琴还是那个苏忘川熟悉的女孩:细心,却不乖张。“你是说,”听到苏忘川讲起滕小、井龙,以及与拓跋宏联盟几事后,沈琴表现得很意外:“[王朝]没有恶意?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种烂好人性格在仪式可是很麻烦的。”

“我的推断来讲……[王朝]他们不是坏人,”苏忘川的天真与乐观简直不可理喻,“至少拓跋宏人不错。”

“我说你……”

“从事实上来讲,结果正是如此。”一个温和的男声打断了沈琴的话语,待二人回过头去不由得吃了一惊——拓跋宏,身后跟着拓跋焘、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以及尤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加加林,这几位巴黎学生代表穿着自己学校那套西服样式的校服,正朝两人这边走来。拓跋宏热情却不失礼节地对苏忘川打着招呼:“下午好。尽管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但我很喜欢你的评价。”

“哦,对,沈琴。”苏忘川想起沈琴并没有见过他,赶忙作了介绍:“这位是......”

“拓跋宏……”沈琴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你……沈练的女儿?”宏的眼神中略带了些惊讶,一边的拓跋焘倒是被逗乐了般笑着:“大哥,十年前我还逗过她来着。”

“在那个时间段做出那样的事。”曼弗雷德叹了口摇了摇头:“只能说不愧是你。”

“女士。”宏作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动作——向沈琴微微鞠躬:“很抱歉提及你的父亲,他的事迹令晚辈刻骨铭心,若是有何难处,[王朝]一定全力以赴。”

“[王朝]......”沈琴似乎在忍耐什么,但她终究只字未提。

拓跋宏抬起头,对方并不愿多说什么,也就不再开口。

“喂,你,对,那个憨瓜。”拓跋焘的话粗声粗气的,反倒和哥哥宏形成鲜明对比:“你是叫苏忘川来着对吧?我问你,张溢人呢?怎么在校门口不迎接,怎么的,你们学校顶头那帮饭桶把他开除了?”

“你倒是注意些本校的公众形象……”曼弗雷德发觉到因为拓跋焘的一句话,引来不少学生的侧目。一见到如此多的人投来目光,社恐症的尤里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就是……”

说实话……”苏忘川无奈一笑:“我也在找他。”

......

“怎么了,拓跋焘。”

当巴黎学生代表团在苏忘川引导下前往参加纪念物落成仪式时,拓跋焘把哥哥拉到一旁,道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沈琴?”

“沈琴?”

“她很有嫌疑啊,你看,上一次仪式我们的人杀了她父亲,这一次她又是太可疑了。”拓跋焘脸上是极为少见的慌张,相比之下,宏仍旧是一如既往平淡:“我没听说过[元素使]可以控制别人的秘术啊。拓跋,安分些。”

“少来,你也姓拓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着急吗?[影骑士]召不出来,这下连那玩意丢哪去都不知道,眼下你手里就剩下[朗枪]和[永乐剑]了,这仗还怎么打?”

“拓跋焘,来之前我就说了,暴力可以使人臣服,但不能让人心服。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宏淡然地笑笑,他为弟弟拂去肩上的落灰,平静如止水:“[王朝]的我们为什么会聚在一起,上一代的[王朝]又为什么会分崩离析,你都忘了吗。”

“你……我真想不明白了,咱们拓跋家造反出的身,怎么到你这出了个大圣人?趁现在苏忘川滕小沈琴还在小孩子过家家,一锅端了得了。”

“……你啊。”宏笑了笑,拍了拍弟弟的肩,推着他向展厅走去语重心长地说道:“要学的还多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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