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源起
第0章 源起
源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轻轻哼着古韵的女子不经意间回过头,远眺向地平线与天空交汇处,是那轮冉冉升起的满月。这份景象对于住在海滩边的她并算不得罕见,但她依旧会放下手上的工作,目光静静停留一会。
空落落的天空,空落落的海洋,空落落的沙滩,仿佛这里是什么世界的角落,毫无生息。海滩傍着几座小丘陵,在那里能够很好地俯视这片无垢、不曾有人踏足的沙海。
月光的照耀下,沙子呈现出一种宁静的白。
祥和之间,只有女人的房屋坏了些氛围。
“哎呦。”女人略显吃力地把一桶水拎进屋内,随手把钥匙丢到边上一只装杂物的小洋铁盒里,扶着桌子,将凌乱至前额的头发梳理到脑后,走一步停一步,缓缓找了条椅子坐下——她是个瘸子。
这间屋子倒十分宽敞,或者是因为,这是一家正在装修的度假民宿,女人正是这里的主人,那桶拎回来的水也只是为了清理、擦拭那些二手桌椅而准备的。简单休息之后,女人拾走抹布,站直了身,准备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她推了推桌上的一只相框,笑了笑。
“打扰?”
“啊呦喂!!!”女人被突如其来的男性嗓音十足吓到了,她几乎是立刻抽出藏在桌子下的铁制拐棍作刀剑状持在身前,才往声音传来的角落转过身。
一位穿着棕色油纸夹克、黑牛仔裤,顶着一灰色贝雷帽,胡子拉碴面相看上去却随和的中年欧洲男子,礼貌地朝女人挥了挥手。女人看到那一副温和微笑的面庞,便立刻松了口气,放下拐棍倚在跟前,笑笑又似埋怨般嘟了句:“是你啊,里斯本。”
“好久不见,得有……十年?”名为里斯本的男人操着口不算糟糕的普通话说着,一边站起向女人所在的圆桌走来,同时还不忘挖苦了句:“腿还是老样子?滕小?”
“别提了你……”滕小咬咬舌头作了个鬼脸,坐到了里斯本的对面,并把一罐啤酒丢给了他,边自言自语边开了罐子:“那杆破魔枪真邪门,草。”
里斯本不说话,笑笑,自顾自闷了口酒,听着滕小唠着自己的家长里短,眯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他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了个方体,推到滕小面前。
那方体晶莹剔透,半透明,可以清晰地看清方体内在似翡翠的纹理,依稀还有些液体在核心蠕动。质地像是某种琉璃或者岩石,可它四四方方、毫无瑕疵的切面却证明这不太可能是自然的造物,连人类的仪器也鲜有如此的精准。在马灯橘黄灯光照耀下,这晶体块更散射出清澈的橘光.
滕小停住了嘴,愣愣地盯着眼前桌上这块晶体,嘴巴微张,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里斯本的脸上划过些许感慨,他打破了沉默:“[奇点·伊甸园]”
滕小放下酒罐,她当然清楚那是什么,因为这十年来,自己也尽在逃避这些东西。她脸上的表情从吃惊到戒备,再由戒备到疑惑,但始终无言。
十年前,刚成年的她自信,自满,甚至是自负,参加了一场仪式,却在从中险些丧命,左腿落下的残疾至今未愈。滕小不愿多谈这些,眼前,这个有拗口名称的方块,她十年前也见过,不过那时的主人并不是里斯本.
“......你总该不是来治我病的吧,大哥。”滕小试探地问道,手却又摸索到自己那把铁拐棍上。
屋外,此刻传入了一些零碎、模糊的“咔咔”声,
一阵海风,却将这屋子唯一的光源——马灯的烛火吹灭了。屋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那块方正的晶体,却依旧散发着橘色的微光,打在里斯本的脸上,却显得没那么温暖。
洁白的月光借由敞开的门口射入,落在地板上。
里斯本意识到滕小看自己的目光不再轻松,也注意到,地板上月光的角落,正有什么影子渐渐占据、扩散开来。
眼见月光中影子越来越大,数量越来越多,里斯本赶紧解释道:“不仅仅是,你的伤要治,我也有事要找你帮忙,别多想。”
尽管仍有顾虑与戒心,但毕竟老朋友都这么说了,滕小也就自然不愿多想。重新点起马灯,放下拐棍,从一边藤萝筐里择了几包鱼干肉干甩在桌上:“凑合吃些喝些,我也懒的起灶了。”
里斯本倒也不拒绝,折开包蜜汁的小鱼干随意吃着:“新的[仪式]结束了。”
“嗯哼。”一边啃着肉干,一边随手拿了块布捧着桌面上那块相框擦拭着的滕小心不在焉,随口答道:“看来又是你赢了,恭喜,果然啦,[宿命],是最强的。”
“他们把这一次[仪式],叫做宿命之夜。”
“很适合你啊。”
里斯本不置可否,撕鱼干的手慢了些许:“魔枪被毁,朗枪现世,[伊甸园]易主,三大家族中落,旁系血脉崛起……这次的[仪式],改变了不少格局。”
“你还活着不就好了。”
“旧的格局被打破,那就要有人制定新的规矩。”里斯本放下鱼干,抬起头正好对上滕小斜着眼警惕的目光,见友人反感、却并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意思,里斯便取下背后由夹克掩藏的、一只由牛皮纸包裹着的长方体物件,放在桌上:“朗枪。”
“……”滕小确实想过伸出手,但她只是沉默片刻,问道:“找我什么事。”
“做我的助手,不,我做你的副手,”里斯本坦白道:“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可现在[帕拉人]派系、门阀势力很广,割据很严重,再不做些什……”
“乔呢?”滕小不是很耐烦,对里斯本的话题提不起兴趣,更像是在逃避:“你怎么不找他,都十年了你们还在冷战?”
“这……”里斯本无奈,只好道出一周前的事:
......
一周前,美国,芝加哥,
街角的里斯本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与流浪汉待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当,对而言此行的目的仅有一个——拜访老友。
不过,这位老友似乎失了约。
“嗯……”里斯本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又从衣兜里取出块透明的金色晶块,也就是[伊甸园],在手头把玩,直到……“你就不怕我来抢么?里斯本。”
自街角的阴暗处,一位红发、碧眼,与里斯本年龄相仿、三十来岁的男子走出角落,语气里满不在乎:“当然,这种成色的我也瞧不上。”
“喂喂,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伊甸园’,放尊重些!”尽管并不是很满意眼前人的态度,里斯本还是吐吐舌头,把晶块放回兜里,整了整身上有些掉色的灰西装,说道:“[仪式]结束了,乔。”
“哦吼?”乔也同里斯本一起靠在墙上,装作不在乎地回了一句:“看你还活着,那么,恭喜你,寂默者先生,[宿命]的威名,将响彻天下.”
“你也就少损我了……”里斯本听出了些不如意的态度,但也无可奈何,于是他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需要你。”
“需要我?里斯本,十年了,你有哪怕听过一次我的话吗?如果......”
“......你的过去是错误的,我不会改变我的观点,但现在我需要你,哪怕是做你唯一会做的事。”
“当你的打手?抱歉饶了我吧,让一个[毁灭]帮你重构世界?”乔绷不住自己嘲讽的嘴脸,起身扫了里斯本,自己老友一眼,又轻浮地加上一句:“你总是那么天真,里斯本,即便手上沾染了别人的血,也说着这样的话。”说完,自顾自离开,往巷子外走去。
“乔!”里斯本叫住了他。乔极不情愿地停下脚,但并没有回头。
“……”再度请求的话,里斯本却再也说不出口.
“……你们的道路是错误的.”乔不再停留,径直走入车水马龙的街道,留下一句话:“合作的结果,只会让一切毁灭殆尽。”
“个体的存亡,不能代表世界的意志。”
“那我们,就十年后再作分晓吧。”
……
视线回到桌上的橘色晶体,滕小听后,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这样。”
“所以,滕小。”里斯本抬起头,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是明面上的了。滕小依旧没有回答,随手把抹布放在一边,又仔细、认真地将早已、擦得一尘不染的相框、摆在桌子的一角。
里斯本这才看清那框中的相片——滕小、一位中年妇女,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滕小注意到友人的目光,说了一句:“我小侄子可爱吧。”
“嗯,他叫什么?”
“无可奉告。”说着,滕小支撑着桌子站起身,扶着拐棍走向厨房,似乎是完全没有记得友人的请求:“吃点?”
“[寂默者]的事……”
“我问你吃点什么。”
“现在形势很紧张......
“鱿鱼?煎饺?还是我最擅长的炒面?”
“……滕小……”
滕小没有点亮厨房的灯,她站在一片漆黑里,背对着里斯本,她很乐意帮助自己的朋友,可唯独这件事不行,十年来,自那一场[仪式]后,她断绝与一切[仪式]相关的联系,宁可自己一人躲在这个小角落,也不想和里斯本、乔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
里斯本明白这些,因为就是在他的帮助下,使滕小成为一个平凡家庭的一员。
以修改记忆的方式。
“我不想拒绝你,但求你别再说了。”滕小长叹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眼中是说不清的复杂的平静:“十年,我每天都会想起那个晚上,朋友,家人,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眼睛里的那些……怨恨。从那时侯起,我就决定,找个角落,安静地过活,至少……至少离你们远点。别打扰我,里斯本。”
里斯本理解,他的这位友人,已经失去过足够多的了:“抱歉.”
“……不用了……”滕小不愿再说下去,她点亮了厨房的灯,松开拐棍,从橱柜下取出两只碗;“想吃什么?我最近研究出的海鲜炒面味道可不错。”里斯本听完,站起身:
“我得,告辞了。”
他收起那捆牛皮纸,目光在[伊甸园]所散发的阵阵橘光上停留着:“不过。”他拾起方块递向滕小:“帮我保管吧,拜托了。”
滕小回过头,看了看里斯本,又看了看那立方块,一脸为难,又一脸犹豫,
“这东西流出去,又不知道多少人会......”
无需多言,滕小也知道这物件的分量,再一个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伸手,接下了那方块。
......
海天之间,月亮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才露出边角,却已将旷野山林照亮的赤日,它将天地间光辉得那样温暖,把阴暗驱散到仅有的寒冷之中。
女人走出阴暗的屋子,倚着门框,看着朝阳下渐行渐远的身影,无言,唯有祈祷.
不多时,她也走向沙淮,向朝阳走去。两手空空,因为她已经不再需要那只拐棍了。
[奇点·伊甸园],此刻静静待在房屋的阁楼里,它时不时闪耀的光辉,无声宣告着是它降下奇迹的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