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侠盗苏衔月
一、蟹壳灯·初遇金陵
大熙八十一年九月初九，金陵城浸在桂花香里。李相夷蹲在米铺屋檐下，指尖沾着炭粉，在掌心画着歪扭的螃蟹——这是他新创的"引星术"暗语，以蟹足指向辨别方位。忽闻街角传来铜锣急响，抬眸便见个穿水红襦裙的少女狂奔而来，发间银铃随步伐轻晃，腰间布囊鼓鼓囊囊，碎银自袋口滑落。
"抓盗匪！她偷了贡金！"三名衙役挥舞水火棍追来，靴底碾碎满地桂花。少女蓦地转身，甩出袖中金疮药粉，衙役们揉着眼睛痛呼，她却被石阶绊倒，布囊飞落，金灿灿的元宝滚到李相夷脚边。
"小郎君，借个火！"她跪行两步，指尖掠过少年掌心的螃蟹暗纹，眼波忽地流转，"呀，竟是'横波渡'的阵图？我爹曾说，此阵需借水族灵气，莫非你懂星辰与江海的呼应？"
李相夷挑眉，将炭笔往她掌心一塞："画蟹八足，可引星指路。"他扫过街角当铺的鎏金招牌，以炭笔在青砖画出螃蟹路径，蟹钳直指西北方，"过三条街有废弃染坊，屋顶瓦当刻着玄武纹——去年我藏风筝时，在瓦下的空洞里留了半块芝麻糖，此刻该还在。"
少女眼底泛起微光，依言画出蟹形箭头，碎银却在此时滚入阴沟。她咬唇欲捡，李相夷已蹲下捧起泥沙中的元宝，指腹蹭去元宝一角的泥渍："这些该分给城西的乞儿们，对么？他们昨日还在巷口唱'螃蟹过街，五谷丰登'，歌声清亮得很。"少年掌心的炭灰蹭上元宝，赫然显露出隐约蟹纹。
"你究竟是谁？"她接过元宝重新裹进布囊，银铃在腕间叮当作响，惊飞两只停在桂花上的蝶，其中一只停在她发间银铃，翅膀映着月光。
"李相夷。"少年拍拍手上的灰，从袖中掏出半块蟹壳酥，酥皮上的螃蟹纹与他掌心暗纹分毫不差，"今日重阳，该持螯赏菊。这酥饼我咬了一口，剩下的便算'暂借'，待你需要时再还——下次若再遇危险，可别像今日这般狼狈。"
苏衔月盯着那半块酥饼，蓦地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盗亦有道"。她掰下一角放入口中，酥皮簌簌落进少年衣领，忽尔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脖颈："那我便借这蟹壳灯，照见贪官污吏的赃银去处。待寻到真凶，定让他给你买十块蟹壳酥赔罪，还要加双倍蟹粉。"她将炭笔插进发间，银铃与炭笔碰撞出细碎声响，"我叫苏衔月，衔月盗的衔月——衔着月光走江湖的盗，你呢，可愿做我月光侠盗的朋友？"
衙役的脚步声再度逼近。李相夷拽着她躲进米铺粮仓，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衣襟织出银线。他忽然指着梁上的蛛网："瞧这蛛丝走向，可布'八卦迷踪阵'。每根丝对应一颗星，踩错便会触发机关——人心亦如蛛网，稍有不慎便会受伤。"少年抬手抛洒米粮，竟在地面摆出螃蟹形状的星图，蟹眼处两粒米格外明亮，恰似少年眼中的光。
"果然是引星术！"苏衔月眼中泛起异彩，解下腰间银铃系在蛛网中央，"银铃响七声，衙役便要转七圈。相夷可知，我爹说过，银铃能勾住月光，让影子变得轻盈？就像螃蟹虽背着硬壳，却能在月光下跳横行舞。"当第一声铃响穿透粮仓，她忽然凑近少年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垂，"螃蟹有八足，却偏要横行，是因为它想走出自己的路么？"
"因它眼里有八方星光，不愿只走直路。"李相夷望着她发间的炭笔，想起哥哥曾说"江湖路远，需交几个有趣的朋友"，"就像你盗银济贫，虽为律法不容，却暗合天道——下次再遇危险，记得摇铃。"
二、银铃誓·三载星霜
三日后，李相夷在无忧村收到包裹。打开时银铃骤响，惊飞檐下白鸽，露出半块用油纸包着的蟹壳酥——酥皮上用炭笔描着新的螃蟹阵图，附笺写着："金陵首富私窖藏金三箱，蟹钳所指处，可换米千石。另：巷口张婶的蟹粉汤包甚好，下次带你去尝，她家的醋有桂花味。"笺尾画着只捧着汤包的螃蟹，螯钳上还凝着醋汁。
此后三年，江湖上多了个"衔月盗"。她专盗贪官富贾，每盗必留蟹形炭笔痕，旁注"此宝暂借，待相夷所需"。李相夷曾在扬州醉仙居的梁上见过她留下的标记：那螃蟹竟踩着莲花，螯钳夹着串珍珠项链，旁边还有行小字"送给芩婆的养颜丹钱——衔月留字时打翻了胭脂，见谅，别告诉芩婆是我偷的哦"，字尾画着个吐舌头的螃蟹。
大熙八十四年二月初二，惊蛰前夜。李相夷在窗前发现九十九只银铃，铃身刻着细如蚊足的蟹纹。苏衔月倚着窗框轻笑，发间炭笔已换成镶珠玉簪，簪头雕着半只螃蟹，另半只雕在簪尾，合起来便是完整蟹形："小盗听闻，相夷要寻逆鳞令。这银铃阵可挡百毒，每只铃对应一颗主星，摇响时需念'蟹行八方，星引我往'——是我爹教我的盗门咒语。"
"逆鳞令在泰王萧逸山手中，他设下'金线缠龙宴'，凡靠近者必被金线绞杀。"李相夷握住她递来的银铃，触到铃底刻着的"衔"字，指腹轻轻摩挲，"此去九死一生，你不该涉险。"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十二支炭笔，"上次见你炭笔快用完了，这是我在金陵米铺买的，笔杆刻了蟹纹。"
"可我是衔月盗啊。"她眨眨眼，指尖拂过少年眉间，替他拂去沾着的草屑，"月光侠盗需要逆鳞令救人，我便去盗——何况，我还欠你半块蟹壳酥。"她忽然取下玉簪，露出藏在发间的炭笔——笔杆已磨得发亮，刻着细小的"相"字，"这炭笔陪了我三年，画过三百二十一只螃蟹，每只都藏着不同的心事。"
三、逆鳞劫·月光挽歌
二月十五，元宵夜。萧逸山的水榭张灯结彩，苏衔月扮作波斯舞姬，腰肢缠着能割喉的金线，腕间银铃与李相夷衣襟的铃铛形制相同。她旋转时瞥见楼角的少年，鹤纹腰带在月光下泛着柔光，与自己发间的银饰遥遥相映，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替自己拂去酥皮的温度。
"舞姬，来给本王斟酒。"萧逸山拍着大腿，目光黏在她腰间的金铃上，指尖摩挲着案上的金线卷轴。
她盈盈下拜，袖中炭笔划出半只螃蟹——这是与李相夷约定的"危险信号"，蟹钳朝向西北角的柱石。金线忽地从屋顶坠落，如灵蛇般缠住她脖颈，却在触及银铃时发出刺耳尖啸。"原来你藏了破阵的宝贝！"萧逸山恼羞成怒，挥手让武士上前，金线瞬间加密成网。
苏衔月猛地扯断颈间金线，炭笔在桌面画出完整蟹形，螯钳直指萧逸山身后的龙纹屏风："相夷，屏风后第三块砖！"李相夷的剑同时出鞘，鹤纹腰带扫落烛台，火光中银铃齐鸣，竟震断所有金线，火星溅在她水红裙裾，恰似开了串小桃花。
"相夷，接着！"她从口中吐出逆鳞令，却被萧逸山掷出的金钱镖射中肩头。鲜血染红水袖，她仍笑着朝少年比出蟹钳手势，银铃随着呼吸轻晃："还记得金陵米铺么？那半块酥饼...我一直放在袖中，想等你...等你说娶亲时，便拿出来贺喜。"
金线再次缠上她脖颈，这次却温柔如缎带，似要带她飞向月光。苏衔月望着李相夷眼中的倒影，忽地想起三年前那个重阳，少年掌心的炭灰落在她手背上，似撒了把月光，而他眼中倒映着自己惊慌的脸。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炭笔抛向他，笔杆上的"衔月"二字被血浸透，竟似开了朵绯红小花，花瓣纹路与她发间银铃的蟹纹分毫不差。
银铃绝响时，李相夷接住炭笔，发现笔杆里藏着卷纸条，是她的字迹："衔月而逝，唯蟹留痕。月光侠盗的路，小盗只能送到此处了。附：炭笔用完可去金陵米铺找王大爷，他抽屉里有我藏的新笔，每支都刻了小螃蟹。还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说的'引星术'，不过是哄我开心的把戏。"
三日后，有人在秦淮河捞起苏衔月的尸身，她腕间银铃只剩一只，铃舌上挂着半块蟹壳酥，酥皮上的螃蟹纹被水浸得模糊，却仍倔强地朝着月光的方向。李相夷替她整理衣襟时，发现内衬绣着细小的螃蟹群，最中央是只仰头望月的小蟹，旁边用金线绣着"相夷"二字，针脚细密如银铃纹路，而在衣角处，绣着半块蟹壳酥，酥皮裂痕里藏着极小的"衔"字。
李相夷将银铃系在剑柄，炭笔供在无忧村祠堂。此后每到重阳，他必在窗前摆半块蟹壳酥，看月光在炭笔痕上织出银线——那是苏衔月留给他的，永远不会褪色的江湖传说。风起时，剑柄银铃轻响，恍惚间似有少女笑声传来："相夷，螃蟹又肥了，该持螯赏菊啦——这次我可没偷，是用银铃换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