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烬剑鸣
枫烬剑鸣
一、焚枫谷·赤瞳铸魂
大熙八十一年九月初七,黔中群山浸在蜜色夕照里,焚枫谷废墟的焦木味混着硫磺气息,凝成粘稠的雾。夏烬枫蜷在铸剑炉后,指尖抚过断剑"烬霄"的残刃,剑脊上的鹤纹图腾被血锈浸得发暗——那是三个月前角丽谯屠族时,他用族人流血在剑柄刻下的复仇符印。
"当啷——"远处传来金石相击声,似有人以木簪撬击封谷石。夏烬枫抄起碎剑跃起,赤瞳在暮色中泛起金芒,望见个穿月白襕衫的少年跪在谷口,手里举着半根断簪,簪头雕着的千帆纹还沾着新鲜树脂。
"小郎君,这是禁地。"他的声音似淬过火的铁,冷硬中透着沙哑,"趁角丽谯的蛊雕未返,快走。"
少年抬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阴影,腰间系着的鹤纹腰带随呼吸轻晃:"我叫李相夷,来寻铸剑师。"他举起断簪,簪尾断裂处显露出暗纹——竟是半只螃蟹,"这是千帆木簪,我用它撬石时,闻得山鸣谷应,仿若有鹤长唳。"
夏烬枫瞳孔骤缩,忆起族中古籍所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乃剑主降世之兆。"他踏过焦土走近,靴底碾碎蓝焰草,火星溅在少年衣摆,却被其轻轻拂灭。"你不畏火?"他蹲下身,赤瞳映出自己眼中的少年——蓬头垢面,却有双清澈如溪的眼睛。
"火乃剑之魂,何惧之有?"李相夷摸出块芝麻糖掰作两半,糖屑落于夏烬枫掌心,"我在师娘屋内见过角丽谯的画像,她眼神如蛊雕。师娘言其有双魂症,一魂为表姐,一魄乃阿姐。"
夏烬枫浑身一震,断剑"烬霄"自指间滑落,剑尖戳进焦土,惊起数只荧光甲虫。"角丽谯..."他咬牙,齿间渗着血沫,"她逼我以焚枫谷三百族人之骨铸剑,称此剑可'饮尽江湖血'。我拒绝后,她纵蛊雕啄瞎我爹娘双目..."
李相夷伸手握住他颤抖的手,触感如握烧红铁块:"阿姐失控时会伤人,然表姐曾言,她心中有片未被火烧的枫树林。"少年从袖中取出羊皮纸,其上画着歪扭螃蟹,"你瞧,这是我在长江所绘,螃蟹有八足,可渡尽风浪。"
夏烬枫凝视那只螃蟹,蓦地想起父亲临终之言:"剑者,君子之器,当护苍生如护幼蟹。"他扯下腰间铸剑围裙,露出左腕鹤形烫伤——那是幼年助父亲扶剑炉时所留,"你若信我,便将木簪予我。焚枫谷之剑炉,只认血脉与骨血。"
"它叫'千帆',是哥哥给我的。"李相夷将断簪轻轻放进夏烬枫掌心,指尖滞留片刻,"哥哥说,千帆过尽,总能等到渡人的舟。"
夏烬枫喉头滚动,触到簪尾刻着的"相"字——那是李相显的笔迹。他转身走向铸剑炉,背影在暮色中如孤鹤展翅:"今夜子时开炉,你且看好了,如何用枫木灰铸出不沾血的剑。"
二、枫烬剑·双魂论道
九月初八,重阳节前夜。铸剑炉的蓝焰舔舐穹顶,夏烬枫赤着上身,汗落如雨,手中锻锤起落如鹤舞。李相夷蹲在炉边,往火中添着枫木——那是从废墟寻得的未燃之木,树皮凝着琥珀般树脂。
"相夷,看好了,铸剑分三劫:炼魂、锻骨、淬心。"夏烬枫的声音混着炉中轰鸣,"你这木簪是千帆木,需以蛊雕之唾熔解,方能入剑。"他指节轻叩炉边玉瓶,瓶中装着暗绿色液体,"此乃我以弩箭射落的蛊雕涎,腥烈刺鼻。"
李相夷捏鼻后退,不慎碰倒旁边剑鞘坯子。那鞘身本是块焦黑枫木,此刻被火光一映,赫然显隐隐鹤纹年轮。"似表姐裙角。"他喃喃,指尖抚过年轮,"师娘芩婆说,表姐之魂受过伤,故阿姐才会显现。"
夏烬枫手一抖,锻锤险些砸到足面:"你竟将这等妖女视若亲人,为她开脱?她屠我全族时,何曾分过魂魄!"
少年沉默片时,从怀中掏出半块月饼——饼皮印着模糊鹤纹,显然藏了许久:"此乃去年中秋表姐所赠,她说'相夷要像鹤一般飞得高'。后阿姐现身,抢过月饼捏碎,却于碎屑中藏了颗蜜枣。"他抬眸,双眼在火光中亮如琉璃,"人心中总有善处,恰似这炉中枫木,经烧方更香。"
夏烬枫骤然放下锻锤,以袖口拭去额汗,赤瞳在蓝焰中泛起柔光:"你比我所想更似剑主。"他取过少年的螃蟹画稿,以刻刀在剑鞘上细细雕琢,"当年家严铸'烬霄剑',鞘上刻的是苗疆太阳神鸟;今你此鞘,当名'蟹鹤渡川'。"
"剑名呢?便叫'枫烬'如何?枫叶烧尽成灰,却能炼钢。"李相夷凑近观刻刀游走,鼻尖沾了点炭灰,"表姐言,凤凰涅槃前需经焚身之痛,或许阿姐的疯癫,亦是一种涅槃。"
夏烬枫顿住刻刀,转头见少年鼻尖炭灰,不禁伸手替他拂去:"你这小傻子,总将人心想得太善,小心将来吃大亏。"他将断簪放入坩埚,注视木簪在蛊雕涎中缓缓熔解,露出内里藏着的鹤羽——那是李相显生前所赠生日礼物,"看好了,'相'字暗纹需于剑柄最热时刻下,如此方能与剑魂共生。"
"夏大哥可曾想过,"李相夷忽然握住他沾着炭灰的手,"若剑能渡人,蛊雕笛亦可传音?表姐的另一个魂,或许就困在那笛声里。"
夏烬枫凝视少年眼中的火光,忽觉掌心的炭灰竟似枫叶形状:"待剑成之日,我替你刻一支鹤纹笛。用焚枫谷的枫木,混着你的血——这样,你的声音就能盖过蛊雕。"
三、舟剑誓·双生图腾
大熙八十九年八月初八,暴雨如注。夏烬枫抱着烧红的铸剑炉冲进敌阵,炉中跳动的蓝焰映得他赤瞳如焚,剑柄处"相"字暗纹随体温显现。远处李相夷的旗舰被炮火逼入浅滩,桅杆上那面"蟹鹤渡川"旗破了半幅,在雨幕中飘如折翼孤鸟——恰如十年前焚枫谷里,他看见的第一只被蛊雕啄伤的鹤。
"角丽谯!"他的怒吼混着炉中轰鸣,震落桅杆残屑,"还我焚枫谷三百魂!"铸剑炉如流星划破雨幕,砸中敌船甲板的瞬间,木屑飞溅声中传来尖利笑声。那笑声初如银铃碎响,忽而转为砾石摩擦般的沙哑——是双魂切换的征兆。
角丽谯踏着火光跃来,左袖绣着的枫树林被火舌舔舐,右袖的骷髅图腾却在暴雨中泛着冷光。她猩红的瞳孔扫过夏烬枫腰间的鹤纹令牌,指尖抚过唇畔旧疤——那是三年前表姐为救李相夷,被自己的蛊雕爪划伤的。
"小铸剑师,你瞧这雨。"她歪头轻笑,发丝滴下的水珠混着血沫,"多像当年你娘的眼泪——她抱着你躲在铸剑炉后,求我饶你一命时,眼泪就这么砸在炉灰里。"
夏烬枫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断剑"烬霄"在掌心刻出血痕:"你当年剜了我爹的眼睛,熔了他铸的剑,如今还要用他的骨头炼蛊?"
"不只是骨头哦。"角丽谯忽然贴近他耳边,声音低如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刺骨寒意,"我把你娘的头发编进了蛊雕的爪子,每抓碎一块骨头,就能听见她哭着喊你的名字——夏、烬、枫。"
"住口!"李相夷的呼喊穿透雨幕,少年提剑跃上断桅,鹤纹腰带在身后扬起如白帆,"阿姐!你看这剑柄的螃蟹纹,是你教我画的!"他挥剑斩断缠在夏烬枫颈间的蛊毒藤,剑穗上的枫叶坠饰落入角丽谯掌心。
角丽谯浑身一震,瞳孔中猩红与墨绿剧烈翻涌。她盯着掌中的枫叶,指尖轻轻摩挲叶脉——那是十四岁的表姐采来夹在《苗疆蛊经》里的,背面还写着"相夷亲启"。
"表姐,还记得无忧村的枫树林吗?"李相夷的声音忽然放柔,像是要哄睡梦中惊醒的姐姐,"你说过,枫叶烧尽成灰,能做最好的铸剑引。夏大哥的剑,就是用那里的枫木灰铸的。"
"相夷..."角丽谯的声音裂开一道缝隙,表姐的温柔从中渗出,"阿姐她...我控制不住..."
"那就让她看看!"夏烬枫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左腕的鹤形烫伤,"这是替你挡蛊雕时留的疤!你说过,等我铸出第一把剑,就送我鹤纹剑穗!"
小丽谯的笑声轰然炸开,震得海面浮尸翻涌:"送剑穗?她早把你们都当棋子了!瞧这战场,多像焚枫谷的火葬场——"她抬手掷出蛊雕笛,笛身骷髅眼孔中喷出绿烟,"就让你们尝尝,三百人被活祭的滋味!"
李相夷挥剑劈开毒烟,却见夏烬枫已扑向角丽谯,断剑抵住她咽喉。暴雨冲刷着铸剑师的血,在她衣襟染出枫叶形状。"杀了我,你就能报仇。"表姐的声音清晰起来,她伸手握住剑尖,任由鲜血顺着剑身流下,"但相夷会难过...他总说,你是像兄长一样的存在..."
夏烬枫的手剧烈颤抖,眼前闪过十年前的画面:十岁的李相夷攥着半块螃蟹饼,踮脚替他擦去铸剑时溅在脸上的火星,说"夏大哥的眼睛像火烧云,比师娘的炼丹炉还好看"。
"夏大哥,别杀她。"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十三年前初遇时的软糯,"表姐的魂被困在阿姐心里了,就像枫叶困在蛊雕的爪子里...我们得把她救出来。"
角丽谯忽然发出撕裂般的尖叫,猩红瞳孔彻底吞噬墨绿。她反手扣住夏烬枫的脉门,指甲刺入他脖颈:"救她?那就先让你陪她下地狱!"但在指尖触到他颈间的鹤纹吊坠时,动作倏然顿住——那是表姐用自己的鹤纹裙角改的。
"相夷...跑..."表姐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来,小丽谯的指甲却已刺破皮肤。夏烬枫望着李相夷眼中的倒影,忽地笑了,像当年在铸剑炉边看少年画螃蟹时那样温柔。他反手将断剑刺入自己腰间的蛊毒囊,蓝焰瞬间吞没两人。
"不——!"李相夷的呼喊被炮火声淹没。在爆炸的强光中,他看见夏烬枫抛出的剑鞘碎片与自己的木簪残片,在海面拼出清晰的图腾:枫叶托着孤舟,螃蟹与鹤影交颈而舞。而角丽谯的身影在火光中分裂又重合,最后化作表姐的模样,朝他轻轻挥手。
暴雨停歇时,李相夷跪在礁石上,掌心躺着半块带血的剑鞘碎片。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琴音,是表姐曾弹过的《鹤鸣九皋》,混着小丽谯疯癫的笑声,终成一曲奇异的共生调。
他将碎片收入怀中,指尖抚过上面的螃蟹纹,忽然想起夏烬枫说过的话:"剑不是杀戮的工具,是渡人的舟。"海浪卷来一角破碎的鹤纹旗,上面隐约有两行字,一行是表姐的笔迹"相夷平安",另一行是小丽谯的血书"杀尽仇人"。
海底深处,夏烬枫的尸身被珊瑚缠绕,腰间的鹤纹令牌与角丽谯的蛊雕笛静静相抵。月光穿透水面,在他们中间照出一枚小小的螃蟹图腾——那是少年用十年光阴,在江湖这柄巨剑上刻下的,最温柔的符印。
"夏大哥,表姐,你们看。"李相夷对着海面轻声说,"蟹鹤渡川,终成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