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蟹香(八月二十·金铃诱猿)

酒坛蟹香(八月二十·金铃诱猿)

大熙109年孟秋,莲花楼的桂树在晨风中抖落碎金。笛飞声斜倚厨房朱漆门框,龙渊刀鞘有节奏地叩击青石板,发出“笃笃”轻响。白猿蹲在酒坛旁,尾巴卷着雕花酒葫芦晃出细碎银响,坛口的糯米封泥已被啃出月牙形缺口,半块油润的蟹肉干若隐若现。

“再偷嘴,明日就押你去守龙渊阁酒窖。”他挑眉轻斥,刀鞘却精准磕在白猿打滑的爪子侧方,惊得畜生“嗷呜”一声蹦到李莲花身后,毛茸茸的脑袋蹭着那人月白围裙上的暗纹——那里绣着只极小的螃蟹,正是金鸳盟“混淆视听”的标记。

“分明是你昨儿教它刻‘飞’字时,赏了三块蜜糕。”李莲花将蒸好的糯米饭倒入陶瓮,热气裹着桂花与酒曲的香气漫过来,“如今它瞧着圆物就当暗器靶子,连我的药丸子都不放过。”

“握刀式本就需指力。”笛飞声屈指摩挲腰间金铃,铃身细密的海浪纹映着窗外斑驳日光,“赌赛。”

“赌什么?”李莲花抬头时,一片桂花正巧落在睫毛上,他抬手拂开,露出眼底笑意,“先说好,若再用刀鞘吓它,我便在你酒坛里掺巴豆。”

“教小白酿酒。”笛飞声弹响金铃,清越之声惊起檐下三只麻雀,“输家洗一月刀鞘,另加——”他瞥向白猿,“替赢家给这畜生梳毛,直到它尾巴顺得能照见人影。”

白猿似听懂赌约,忽地蹦到两人中间,爪子扒拉李莲花腰间的鹿皮布袋——那里常年装着蟹肉干。李莲花趁机捏碎半块塞进它掌心,指尖蹭过畜生掌心跳动的肉垫:“听见没?赢了有糖糕,输了给阿飞当毛掸子。”

“聒噪。”笛飞声甩袖走向酒窖,刀鞘在门框上刻下第廿七道浅痕——自金鸳盟散伙后,这是两人第廿七次以物赌赛。

三日后,酒窖内弥漫着花椒混酒曲的古怪气息。白猿蹲在石桌上,爪子举着粒花椒粒望向笛飞声,尾巴卷着酒曲袋晃出“沙沙”轻响,活像杆迷你流星锤。

“错了。”笛飞声敲了敲石桌,龙渊刀鞘在壁上火把映照下投出冷硬阴影。

白猿歪头眨眼,忽地挺直腰背,尾巴重重拍打桌面,模仿笛飞声训话的口吻:“嗷呜!嗷呜!”——那语调竟与当年惊鸿楼演武场上,笛飞声喝止新兵的气势有七分相似。

李莲花扶着酒架笑出泪来,用袖口蹭着眼角:“它说‘阿飞错了’——当年江折戟教你刻机关蟹,你不也把蟹螯雕成剑穗模样?”

笛飞声转身时,耳尖微不可察地发烫。他望着白猿扒拉李莲花袖口的模样,忽又想起十四年前,江折戟在器械司举着他刻废的蟹形弩机,笑得直拍大腿:“阿飞啊,这哪是螃蟹,分明是长了螯的鲨鱼!”

“看好了,小白。”李莲花将半块蟹肉干悬在酒坛上方,雪色衣袖垂落如帘,“想尝鲜,得先学会拌酒曲——像这样。”他抓起酒曲撒入坛中,细粉如星子落进糯米饭,白猿有样学样,却将半袋曲粉全扣在头顶,活像戴了顶米白色毡帽。

笛飞声蓦地抽刀鞘敲向坛口,“叮”的清响里,蟹肉干正巧落进坛中。白猿急得吱吱叫,爪子在封泥上乱拍,竟将泥封捺得严丝合缝,掌印边缘还歪歪扭扭挤出朵类似枫叶的纹路。

“倒有几分巧劲。”李莲花屈指叩坛,闷闷的响声惊得白猿尾巴卷住他手腕,“待开坛时,定要请方小宝尝尝这‘蟹桂酿’——他上次偷喝你的醉生梦死,至今还欠我三坛梅子酒。”

“他若敢笑,我便在他酒盏刻‘醉’字,让他走到哪醉到哪。”笛飞声转身时,瞥见白猿扒着坛沿偷闻,忽地用刀鞘轻戳它后腰,“去灶台取桂花蜜,莫要偷懒。”

七日后开坛,琥珀色酒液翻涌着细碎金光。白猿蹲在李莲花肩头,尾巴卷着金铃晃出清脆节奏,坛中飘出的蟹香混着桂花香,竟比预想中清冽三分,隐隐带着惊鸿楼后梅林的冷香。

“这味道……”笛飞声执盏轻笑,喉结随酒液滚动,“倒让我想起江折戟酿的‘醉生梦死’——他总说,酒里要掺三分侠气,七分疯劲。”

“他还说,醉生梦死不如与我赌酒。”李莲花接口,将金铃系在廊柱上,海风掠过,铃音与远处潮声叠成一片,“小白,下回酿杨梅酒时,记得偷阿飞的醉生梦死当引子。”

白猿欢呼着蹦向灶台,却被笛飞声用刀鞘横栏去路:“先替我洗刀鞘——输家的规矩。”

“分明是你输了。”李莲花晃了晃金铃,白猿立刻抱着空坛蹲到他脚边,圆眼睛映着两人身影——一个正用软布擦拭刀鞘,另一个倚着廊柱轻笑,檐角桂花瓣落在酒坛封泥的掌印上,宛如十四年前器械司里,少年们刻在弩身的螃蟹与枫叶。

“其实……”李莲花伸手替笛飞声拂去肩头桂花,指尖掠过对方发梢时带起一缕银白,“这蟹香里,倒有江兄当年在东海煮螃蟹的味道。”

笛飞声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酒盏边缘的云纹。白猿误以为得了赏赐,捧着空坛在暮色里蹦跳,金铃轻响中惊起两只萤火虫,幽光流转间,恍若当年惊鸿楼前驮着弩箭的荧光蝶,正从时光深处振翅而来。

厨房窗外,暮色渐浓,第一颗星子跃上檐角。白猿忽然扯了扯李莲花衣角,指向酒坛——不知何时,坛口竟落了片枫叶,正漂浮在琥珀色酒液上,像极了江折戟当年刻在弩机上的那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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