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刀鞘痕·旧人局

清明雨·刀鞘痕·旧人局

 

大熙106年,清明,云隐山细雨如丝。

 

青衫·白菊与墓前酒

 

李莲花的青衫被细雨洇得半透,袖口沾着新摘的野菊。他蹲在漆木山墓前,用指尖拂去碑上的青苔,金铃随动作轻响:“师父,今年带了您最爱喝的梨花白。”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刀鞘磕在石阶上的声响。

 

笛飞声撑着黑伞立在三步外,伞骨上凝着水珠,红绸带被风吹得飘起:“墨迹都被雨水冲了。”

 

“冲了便重刻。”李莲花回头笑,指腹蹭过碑上“不肖弟子李相夷”字样,“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他蓦地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蟹粉酥,“师娘今早塞的,说您生前总偷她的点心——玉红烛往昔也爱偷师娘的糖,结果被青鸾泣抓包时,还把糖纸塞我兜里顶罪。那回您罚我抄《医经》三十遍,青鸾泣偷偷在我墨水里加了桂花蜜,说是‘苦读需甜墨’。”

 

笛飞声挑眉,伞面悄悄向墓碑倾斜三寸:“玉红烛的‘甜言蛊’倒是练得炉火纯青,可惜栽在宗政明珠的‘相思引’上。青鸾泣临终前托霜刃给我带话,说‘少喝闷酒,小心胃出血’——她到死都把我当长不大的孩子。霜刃还抱怨,说青鸾泣临终前非要给你绣个荷包,针脚歪得能夹死蚊子。”

 

李莲花将蟹粉酥掰成小块,分别放在墓碑前:“霜刃的暗杀术还是我教的,从前她总抱臂站在竹林里冷笑,说‘剑客不该学刺客伎俩’,结果有次我被仇家围追,她却用刺客手法替我挡了三支弩箭。玄燕的墓前该长了新的鸢尾花吧?她生前最爱把花簪在发间,说‘刺客也要有赏花的雅兴’,有回为了采悬崖上的鸢尾花,差点摔断腿,还是墨鸿用轻功把她捞上来的。”

 

凤园·白猿与十二香

 

凤园的竹门刻着十二道刀痕,最深那道是赤绡用绣春刀挡下的玄铁箭。白猿“阿大”蹲在坟前,怀里抱着十二只锦囊——玉红烛的玫瑰香混着蜜渍金桔味,青鸾泣的沉水香里藏着晒干的茉莉,霜刃的艾草香夹着一丝铁锈味。每只香囊都绣着不同的花纹,赤绡的并蒂莲旁歪歪扭扭绣着“飞声亲启”,墨鸿的凌云鹤脚下踩着小螃蟹,雪魄的寒梅上落着只振翅的蜂鸟。

 

“月璃的琉璃香最浓,”笛飞声蹲在“月璃”墓前,用刀尖挑开缠绕墓碑的野藤,“她总说‘香气能迷人心智’,结果自己被角丽谯的‘迷魂散’毒瞎了眼。临死前她攥着我的袖口,说‘墨鸿的剑柄里藏着账本’,可等我找到时,剑柄已被砍断三寸。”

 

李莲花将蟹粉酥分成十二份,放在“碧漪”墓前的青石上:“碧漪管了十年金鸳盟的账,临终前还攥着算盘珠子,说‘玄燕的丧葬费多算了三钱银子’。有次我偷喝她藏的女儿红,她追着我跑了三条街,最后用账本敲我脑袋,说‘酒钱从你下次诊费里扣’。”他倏地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绯凰生前最爱用的胭脂,胭脂盒内侧刻着“赠小阿飞”,“绯凰的‘桃花瘴’没迷倒过男人,倒是把自己困在了角丽谯的权力网里。她总说要给我找个‘能降得住我的泼辣姑娘’,结果自己却死在角丽谯的‘笑里藏刀’下。”

 

笛飞声伸手接过瓷瓶,指腹蹭过瓶身刻着的凤凰纹:“白鸾临死前找过你,是不是?她的剑上有你的金创药味。”

 

李莲花一愣,金铃轻响:“你怎么知道?那天她浑身是血地敲开莲花楼,说‘肖紫衿有十二凤的密信’,话没说完就昏过去了。我替她包扎时,她攥着我的手腕,说‘别告诉阿飞我来过’——她到死都怕你担心。”

 

“她的剑上还缠着紫绡的丝帕。”笛飞声将瓷瓶放在“绯凰”墓前,“紫绡总说‘金鸳盟的女人不该动真心’,可白鸾偏要赌一赌……若不是肖紫衿泄露她的行踪,她本可以活着。”他忽然攥紧拳头,指节砸在墓碑上,惊起几只避雨的蝴蝶。

 

雨巷·湛泸剑与故人忆

 

无名山谷的雨帘中,乔婉娩的湛泸剑如灵蛇出洞,在肖紫衿喉间划出半道血痕。她的白衣不染尘埃,袖口绣着的玉兰花却微微发颤——那是李相夷往昔用“扬州慢”内力为她绣的,每片花瓣都藏着“平安”二字。

 

“肖紫衿,你可知罪?”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剑尖却在看见李莲花袖口露出的“玄燕”剑穗时,骤然收势。那穗子用十二种丝线编成,尾端坠着枚小小的鸢尾花银饰,是玄燕临终前托李莲花转交的遗物。

 

肖紫衿瞪着李莲花,眼底满是怨毒:“乔婉娩,你护着他不过是因为旧情!当年他……”

 

“住口!”乔婉娩的剑尖刺破他衣领,玉兰花穗扫过他面门,“赤绡的日记里写着,你用‘十二凤’的密信要挟她私通外敌——霜刃的‘透骨针’至今还插在你后心的‘至阳穴’吧?还有墨鸿的‘鸿鹄志’手卷,你拿去换了三箱黄金,却害得她被角丽谯剥皮萱草。”

 

李莲花缓步上前,金铃轻响如泣:“墨鸿临终前在墙上写‘账目已毁’,其实她把账册缝在了雪魄的寒梅披风里。雪魄的‘冰魂剑’能削铁如泥,却削不断角丽谯的权谋网——她到死都攥着剑柄,指甲缝里嵌着半片‘十二凤’的血契。”他转向笛飞声,“阿飞,把碧漪的算盘给乔姑娘看看——肖大侠贪污的金鸳盟库银,足够给十二凤重修十座衣冠冢,还能给霜刃的墓前种满她最爱吃的糖霜核桃。”

 

笛飞声递过刻着“算无遗策”的檀木算盘时,乔婉娩忽然注意到他刀鞘上的青衫补丁:“这螃蟹绣得歪歪扭扭……倒像是初学者的手艺。”

 

“是紫绡教他的。”李莲花轻笑,指尖抚过针脚,“紫绡说‘男人学针线,才能懂得女人的心思’,结果他缝废了十七块布料,才绣出这么只‘被鲨鱼咬过的螃蟹’。青鸾泣还笑他‘刀能劈石,针能扎手’,特意送了他一盒无痛银针——可惜全被他用来挑蟹肉了。”

 

夜话·刀鞘与十七年

 

子时初刻,莫无形抱着酒坛坐在“雪魄”墓前,望着墓碑上的剑痕发呆:“原来‘十二凤’里有半数死于内斗……玉红烛死在情字,青鸾泣死在义字,可她们到死都没背叛金鸳盟。”

 

“她们把金鸳盟当家人,”李莲花往火中添了根柴,火星溅在笛飞声绷带上,“赤绡的发簪里藏着‘十二凤’的血契,每道伤口都刻着盟规;墨鸿的剑柄刻着角丽谯的罪证,直到断气前都在磨平刻痕,怕连累其他人。”

 

“雪魄的冰魂剑现在在哪儿?”莫无形打了个酒嗝,“听说那剑能削铁如泥……”

 

“在百川院的兵器库吃灰。”笛飞声灌了口酒,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在绷带间洇出暗红,“她临终前说‘剑若蒙尘,便赠故人’,可故人早已不在了。她不知道,当年她替我挡下的那一剑,剑刃离我的心脏只有三寸。”

 

李莲花倏地从怀里摸出十二枚珍珠,每颗都刻着不同的花纹:“月璃的‘星泪珍珠’本该做她的嫁妆,绯凰的‘凤羽珍珠’本该缀在她的头饰上……碧漪曾用这些珍珠算过金鸳盟的月俸,玄燕用它们当过飞镖练手。”他将珍珠一颗颗放在笛飞声掌心,“如今却成了揭露肖紫衿阴谋的证物——珍珠上的刻纹,正是他与角丽谯密信的暗号。”

 

笛飞声攥紧珍珠,指节泛白:“你总爱替死人说话。”

 

“因为活人未必有死人清白。”李莲花望向竹林深处的十二座墓碑,“白鸾临死前说‘对不起’,可她从来没对不起任何人——除了她自己。她到死都穿着往昔我送她的青衫,袖口还绣着半朵没完工的玉兰花。”

 

晨露·旧疤与螃蟹灯

 

卯时三刻,乔婉娩站在凤园竹门前,湛泸剑在晨露中闪着冷光。她望着笛飞声臂上的旧疤,忽然开口:“霜刃的‘霜刃三式’,是不是你教的?我曾见她在月下练剑,招式里透着你的狠劲,却又多了几分收敛。”

 

笛飞声擦刀的手顿了顿:“她总说我的刀太狠,要学你的剑‘留一线生机’。有次我中了毒,她用剑鞘给我灌解药,边灌边骂‘要死也死在战场上,别死在阴沟里’。”

 

乔婉娩的指尖轻轻抚过剑柄上的玉兰花,那是李相夷用东海珊瑚枝刻的。她倏地笑了,笑得比晨露更清冽:“青鸾泣的易容术,曾把我骗得团团转——她扮成卖茶的阿婆,竟连茶香都学得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她偷师的是你师父的茶艺,连‘凤凰三点头’的手法都分毫不差。”

 

“她偷了你的茶艺师父,却教会我怎么用茶香辨毒。”李莲花抱着十二盏螃蟹灯走来,烛光映得他眼底一片温柔,“玄燕的轻功比我快三分,却总在偷喝我的酒时被抓包——她说是‘故意让我逮的’,其实是想让我陪她看星星。”

 

笛飞声接过螃蟹灯,将它们一一放在十二座墓前:“碧漪的账本上,记着我十七岁生辰时,她们凑钱给我买的酒——三坛梨花白,五坛焚心醉。月璃在账册旁画了只醉螃蟹,赤绡写‘小阿飞醉后会笑’,结果那晚我喝断片,把凤园的竹子全砍成了剑鞘。”

 

乔婉娩望着跳动的烛光,忽然抽出湛泸剑,在竹门的“十二凤”刀痕旁刻下一道新印:“这是替霜刃刻的,她当年总说我的剑‘缺了点杀气’。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杀气藏在慈悲里——就像她用剑鞘救人时,比出剑更需要勇气。”

 

李莲花晃了晃金铃,铃声混着细雨,惊起竹林间的白鹭:“明年清明,咱们带十二只醉蟹来——玉红烛爱甜,青鸾泣爱辣,霜刃要配梅子酒,玄燕的那只得去壳,她总说‘吃蟹吐壳太麻烦’……”

 

“你若敢把醉蟹蛊当祭品,”笛飞声用刀鞘敲了敲他脑袋,“老子就把你和螃蟹灯一起扔进海里喂鲨鱼。”他忽然伸手替李莲花摆正歪掉的发簪,指尖触到簪头的小螃蟹吊坠,“不过……可以带点桂花酿。青鸾泣说过,‘酒能敬故人,也能暖活人’。”

 

晨露落在“雪魄”墓前的寒梅上,李莲花望着笛飞声耳尖的红,倏地想起十七年前的清明,白鸾曾说:“金鸳盟的男人,不该只有刀光剑影,还该有个人,替他缝补刀鞘,暖酒温茶。”

 

此刻,那人正用袖口替他擦掉溅在金铃上的烛泪,而十二盏螃蟹灯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十二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们走过漫长的江湖,走向比刀光更暖的晨光。竹门的新痕与旧痕交叠,仿佛在说:江湖路远,幸得故人相伴,恩怨情仇,终成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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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设:乔婉娩的佩剑是湛泸剑,她曾是李相夷也就是李莲花的前女友,现在把李莲花当亲弟弟对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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