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音茶会1
潮音卷雪:海滨雅趣与奇妙谜题……
潮音卷雪
惊蛰的雷在海天交界处炸开时,李莲花正踩着半人高的潮头往龟背礁运茶具。十二只天青釉茶盏在浪尖颠簸,最后稳稳当当地嵌进礁石天然的凹槽里,摆成个歪歪扭扭的北斗阵——末了还多一只,被他随手扣在长着藤壶的礁尖上,像朵开错季节的白梅。
“李莲花,这茶盏要是摔了,你拿什么赔我?”笛飞声抱臂立在礁顶,墨色衣摆被海风掀得猎猎作响,也不妨碍他眼尖地盯着李莲花手里晃荡的青瓷公道杯。四年前他在黑市见过这窑口的残片,当时李莲花本蹲在墙角用碎银换醉蟹,转眼看到了这套好茶具,瞬间喜上眉梢,一心想把这套天青釉茶盏往家里带,就拽着笛盟主的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某人,有钱人心中一软,只好在后面给店家付银子了。
“赔?阿飞,你我是什么关系?莫逆之交啊,以后啊~,这么生分的话可不要说了。”李莲花用火折子点燃嵌在藤壶壳里的海松枝,盐晶在火苗里噼啪炸开,青碧色焰心映得他眼角微弯,“咳咳,我记得昨夜某人把我新制的‘潮声墨’倒进海里喂鱼,我还没算账呢——那墨里溶了三筐招潮蟹蜕的壳,画海浪时会自己泛银光。”他陡然提高声音,对着珊瑚丛方向喊:“方小宝,躲在水里偷听够了吧?水底下的夜光虫都快被你蹭光了,当心今晚摸黑找不到酒坛,回不了家。”
方多病像条甩尾的鲻(zī)鱼从礁石后窜出来,发间还卡着片荧光藻,在晨光里一闪一闪:“我还没说你们呢!开茶会不叫我,倒会使唤潮头当茶盘!你俩莫不是想当神仙啊?”他甩着湿漉漉的袖子扑过来,草鞋在礁面上打滑,差点撞翻刚摆好的星斗阵。
笛飞声眼疾手快按住即将翻倒的茶盏,刀鞘不轻不重敲在方多病膝弯:“没规矩。”嘴上这么说,却不动声色地往礁石凹陷处推了推那只多出来的茶盏——杯口朝对方,正好接住半朵被浪打落的白梅。方多病揉着膝盖抬头,撞见笛飞声转身时袖口闪过的银线——那是去年他送的、绣着潮纹的护腕。
————
流云盏
等笛飞声用鲛绡茶巾细细抚平石案,李莲花早从袖里抖出个螺钿漆盒。盒盖掀开时,十二片冰裂纹瓷片“嗖”地弹向海面,遇水便化作浮云状茶托,边缘还凝着细小的潮珠,像给云朵镶了圈银边。
“哇!师父你真有格调!”方多病伸手就想抓最近的云盏,指尖刚碰到瓷片边缘,三百只银翅蛊虫突然从海底窜出,托着茶盏在浪尖旋成个发光的漩涡。他触电般缩回手,耳尖发红:“李莲花!你又拿留影蛊吓唬人!我还是不是你最亲最爱的徒弟了?去年在镜花水月舫的事还没删干净吧?要不要我给……”
“小宝,这是改良版‘潮信蛊’。”李莲花往云盏里斟茶,琥珀色茶汤在瓷片上晃出细碎虹光,“上次你把我的‘海月清辉’茶饼拿去赌马,输给天机山庄的老狐狸,蛊虫可都记着呢——”他压低声音,“再胡闹,就让它们带你去红树林找醉仙酿的埋酒处,顺便把你写的《追鱼十八式》剑谱拓片送给何堂主当贺礼。”
笛飞声端起茶盏时,发现盏底竟刻着只挥钳的招潮蟹,细爪正勾着《悲风白杨》的刀谱破绽。他指尖摩挲着纹路,抬眼说道:“李神医倒是会就地取材。”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毕竟几日前他刚在礁石上见过这人趴在沙滩画蟹钳,沙地上全是刀势改良的草稿。
李莲花冲他眨眨眼:“怎么,盟主大人不觉得,这比你书房里那些冷冰冰的刀谱剑谱有意思?上月你在‘惊鸿掠影’式里多留的三分虚招,不正好让潮声给补上了?”话音未落,方多病的云盏突然被浪头掀偏,茶汤泼在礁石上,竟晕出个歪扭的“怂”字——像是在笑话他上次在赌局上按的手印。唉,可怜的孩子,被黑心老板骗了都不知道。
“好你个李莲花!原来早就算计着用潮水显形!”方多病跳起来要追,却被笛飞声刀鞘横腰拦住:“小宝,茶还没喝。”那声音里藏着极浅的笑意,惊得方多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冰山盟主上次笑,还是看见他把泻药放进仇家的海鲜粥里,方大少爷现在想起这件事来都觉得惊悚,觉得是自家黑心师父带坏了纯良的阿飞。
————
盐析妙理
申时潮水漫过茶席时,李莲花往铁釜里撒了把赤色晶体。原本清透的茶汤突然沸腾,上层浮起细雪般的盐絮,下层却沉淀出琥珀色的茶露,像把夕阳揉碎在了釜中。
“阿飞,来尝尝我的手艺。”李莲花给笛飞声斟茶,茶盏边缘结着圈雪白的盐晶,“东海盐析法,专克某人喝惯烈酒的舌头——记得去年在酒肆,你把整坛‘焚心醉’泼在我新制的‘潮痕笺’上,害我对着半张融了墨的纸琢磨三天刀法。这次就当是两清了。”
笛飞声挑眉接过,茶汤入口竟带着海潮的清冽,尾韵还缠着松烟香——仿佛那年他们在北境雪原,他用刀鞘撬冰煮茶的味道。他想起半月前在酒肆,李莲花趁他不备往酒坛里撒了把海盐,美其名曰“去腥”,此刻看着对方促狭的眼神,故意将茶盏往礁石上一磕,惊得蛊虫阵形大乱:“你倒记得清楚。”
“哎呀!我的茶!”方多病的云盏撞上李莲花的,茶汤在礁石上蜿蜒成河,恰好漫过他去年刻的“方多病到此一游”——那字迹早被潮水磨得模糊,此刻倒像条喝醉的八爪鱼。他气鼓鼓地往李莲花茶盏里丢了颗海盐:“笨师父!你倒是让天公把你去年掉进海里的医书捞上来啊!省得每次包扎都拿我的袖袍当纱布。”
李莲花盯着茶渍笑出声:“捞什么?那医书里夹着的‘潮音砭法’,早被我从藤壶开合里悟出来了——比如现在,”他按住方多病乱挥的手,“方小宝,需要为师提醒你吗?你手腕上月前被水母蜇的旧伤,该用温盐水泡三次了。”
————
潮信谜题
暮色染透海天时,李莲花往潮头抛了枚玉珏。银鳞闪烁间,一群鲻鱼跃出水面,尾鳍拍打声合着《广陵散》的节拍——是玉珏与暗流共鸣,引动了鱼群的游弋节律。这是三年前笛飞声送他的生辰礼,说是从南海沉船里捞的前朝遗物。
方多病正听得入神,腰间玉佩蓦地“嗡嗡”作响,跑调的《求偶十八拍》惊飞了停在云盏上的海鸟。他手忙脚乱去捂玉佩,耳尖通红:“李莲花!你是不是又往我玉佩里下蛊了?那次在烟花巷的事,到底想讹我多少回?你还有没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冤枉啊!”李莲花躲进海蚀洞,藤壶正随着曲调开合,吐出三坛封着海草的梅子雪酿,“是你昨夜在礁石上唱的曲子,把蛊虫都吵得失眠了——你可知道,三百只银翅蛊围着我床头飞了半宿,跟开了场星光大会似的,我可是一宿都没睡呀,狐狸精能给我做证,你看它今天没精打采的都少吃了一顿饭呢。”
笛飞声看着方多病追着李莲花跑过潮间带,刀风无意识地劈碎几个浪头。乍然,某片被劈开的浪花里,浮出半片去年秋天的枫叶——那是他与李莲花在礁顶论剑时,对方随手抛入海中的。叶片边缘还留着刀痕,似一道浅红的月牙儿。
“那一年你说,刀要像潮水般懂得收放自如。”李莲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望着枫叶随波漂远,“如今倒好,你的刀能劈开浪花,却劈不开方小宝的胡闹。请问尊驾有何感想啊?”
笛飞声沉默片刻,说道:“劈开了,这江湖会更冷清。”声音轻得像潮声的尾音,让李莲花指尖一颤——他依稀听无颜说过,五年前,眼前人还在密室里对着刀谱枯坐,直到方多病偷了他的刀鞘去当船桨,才又一次看见他眼里有了活气。
————
残局余韵
亥时的月光把海面铺成银缎,李莲花用 茶筅(xiǎn)在潮纹上勾画星图,方多病蹲在礁石旁戳弄漂来的桐油纸船——船身里的陈年普洱正与夜光藻共舞,幽蓝的光映得他鼻尖发亮。
“这真能漂到天机山庄?”他拎起一只茶渣船,船底“哗啦啦”漏出几粒决明子,“我娘何堂主收到这么些破茶叶,怕不是要气死。”
“船里还有这个。”李莲花晃了晃手里的字条,墨迹遇水显形,“三日后辰时,带足三千两来赎方某人埋在红树林的糗事——比如上个月你抱着礁石喊‘笛盟主救我’的留影蛊,我可存了七张不同角度的。”
方多病跳起来要抢,被笛飞声拦住。盟主大人看着字条上歪歪扭扭的螃蟹画,无奈开口:“上月你在沙滩醉倒,把刀谱当枕头垫了一夜——”他顿了顿,声音放软,“蛊虫拍的留影片段里,你怀里还抱着个缺角的海螺,说是要送给‘最厉害的刀客’——笛飞声。”
潮声突然变大,卷走了方多病的哀嚎:“那、那是捡来的!酒后胡言乱语作不得数!”李莲花往最后一只茶渣船里塞了颗糖渍梅子,看着二十只蛊虫托着它飞向笛飞声的寝房方向:“别害羞,他床头还摆着你送的珊瑚笔架呢。”
笛飞声转身时,恰好看见月光落在李莲花发间的银沙——那是方才他用茶筅扫潮纹时溅上的。三年前他重伤濒死,是这人用海盐替他清洗伤口,说“潮水能带走淤血,也能带来新生”。此刻海风掠过礁石,将茶盏碰撞的脆响,与远处两人的笑骂声,都揉进了亘古不变的潮音里。
这片被潮水反复亲吻的礁石滩,总在日月轮转间藏着新的妙趣。有人在此煮海为茶,有人在此听潮悟剑,而那些被浪花打磨的时光,终将化作江湖人口中,一段带着海盐气息的奇妙传说——关于三个怪人,在潮起潮落间,把刀光剑影酿成了岁月的回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