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传
你就来找我,或者告诉管家。”
阿尘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脸上,轻声道:“小姐不必为了我动气,不值得。”
云香看着他低头时露出的脖颈线条,忽然觉得眼前的阿尘和初见时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叫花子判若两人。他身上那股隐忍的锐气,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像是被尘土掩盖的玉石,稍加擦拭便能焕发光彩。
“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云香认真道,“人生而平等,哪有高低贵贱之分。”
阿尘猛地抬头看她,眼里像是有惊涛骇浪翻涌,却又很快平复下去。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小姐……真是个好人。”
自那日后,阿尘看云香的眼神似乎变了些。有时云香在花园里看书,会不经意间瞥见他在不远处劈柴,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专注。可只要她一抬头,他便会立刻移开视线,低头继续干活,耳根却悄悄泛红。
云香只当他是性子腼腆,没再多想。她依旧时常去找他说话,有时说府里的琐事,有时说街市上的趣闻,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他劈柴、修篱笆。阿尘话不多,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回应一两句,让她觉得很安心。
转眼到了腊月,京城飘起了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给整个宰相府披上了一层白纱。云香披着狐裘披风,站在廊下看雪,忽然看到阿尘正在扫院子里的积雪。他只穿了件单薄的棉袄,动作却很利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云香心里一动,转身回房,取了一件父亲年轻时穿的棉袍。那棉袍是上好的料子,只是样式旧了些,父亲早已不穿了。她走到阿尘身边,把棉袍递过去:“穿上吧,天太冷了。”
阿尘愣住了,看着她手里的棉袍,又看了看她,没接。
“拿着吧,”云香把棉袍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爹以前穿的,你穿着应该合身。总冻着,容易生病。”
阿尘握着棉袍,那棉袍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暖意。他抬头看着云香,雪花落在她的发间眉梢,像撒了一层碎钻,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雪光还要清澈。
“谢谢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云香笑了笑,转身回了廊下。
阿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紧紧攥着那件棉袍,直到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才慢慢转身,继续扫雪。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慢了些,嘴角却微微上扬着。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府里张灯结彩,准备过年。柳氏的心情好了些,开始张罗着给云香做新衣裳,选首饰,说是过了年,云香就满十六了,该考虑婚事了。
云香听到这话,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却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这天晚上,云香睡不着,披了件衣裳,独自走到院子里。月色很好,雪地上泛着清冷的光。她走到那棵桂花树下,忽然看到柴房的灯还亮着。
她有些好奇,慢慢走了过去。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读书声。那声音沉稳有力,读的竟是《论语》里的句子。
云香愣住了。她一直以为阿尘是个没读过书的流浪人,没想到他竟然能读《论语》,而且读得这般流利。
她轻轻推开门,只见阿尘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他身上穿着那件她送的棉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他专注的神情,眉眼间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开门声,阿尘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云香,慌忙把书合上,站起身:“小姐,您怎么来了?”
云香走进来,看着桌上的书,笑道:“没想到你还识字,而且读得这么好。”
阿尘的脸微微发红,有些局促地说:“小时候……跟着一位老先生学过几天。”
“那真是太巧了,”云香拿起那卷书,“我最近正在读这个,有些地方不太懂,正想找人问问呢。”
阿尘愣了一下,随即道:“小姐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若是我知道,定当告知。”
那天晚上,云香和阿尘在柴房里聊了很久。从《论语》聊到《诗经》,从孔子聊到屈原。云香没想到阿尘懂得这么多,他的见解独到而深刻,常常让她茅塞顿开。而阿尘也没想到云香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对这些古籍如此感兴趣,而且颇有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云香看着窗外的月色,笑道:“没想到跟你聊天这么投缘,时间过得真快。”
阿尘看着她,眼神温柔:“能跟小姐聊天,是我的荣幸。”
云香的心忽然跳快了一拍,她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您。”阿尘立刻道。
“不用了,外面冷,你早点休息吧。”云香说着,转身走出了柴房。
回到自己的院子,云香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阿尘专注读书的样子,他独到的见解,他温柔的眼神,在她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从街头救回来的男子,似乎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愫。
可他是府里的下人,而她是宰相府的千金,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
云香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被子里。或许,这只是一时的投缘吧,等过些日子,他伤好了,离开了宰相府,一切就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可她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章 风云突变
新年过后,京城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街上的巡逻官兵多了好几倍,百姓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父亲赵德昌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有时甚至会在书房里待到深夜,还能听到他压抑的叹息声。
云香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几次想问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都被柳氏拦住了。“朝堂上的事,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管的,”柳氏总是这样说,“你只要安安稳稳的,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可云香怎么能安心?她隐约感觉到,有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向宰相府袭来。
这天,云香正在花园里荡秋千,忽然看到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
“管家,出什么事了?”云香停下秋千,问道。
管家跑到她面前,喘着粗气说:“小姐,不好了……宫里……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老爷他……”
“我爹怎么了?”云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老爷他……他被革职查办了,说是……说是通敌叛国!”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云香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通敌叛国?一定是弄错了!”
“是真的,小姐,”管家抹了把眼泪,“官兵已经把府门围起来了,说是……说是要抄家!”
云香的腿一软,瘫坐在秋千上。通敌叛国?抄家?这些词语像一把把尖刀,刺得她心口生疼。她的父亲,那个一生清廉、为国操劳的父亲,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娘呢?我娘在哪里?”云香抓住管家的手,急切地问。
“夫人已经在前厅了,让我来叫您过去。”
云香点点头,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厅走去。一路上,府里的下人们都慌作一团,哭的哭,跑的跑,往日里井然有序的宰相府,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走到前厅门口,云香就听到了柳氏的哭声。她推开门,只见柳氏瘫坐在地上,几个官兵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赵德昌被两个官兵押着,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扯掉,换上了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带着伤痕,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爹!”云香哭喊着跑过去,却被一个官兵拦住了。
“不许靠近!”官兵厉声喝道。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他们,你是被冤枉的!”云香隔着官兵,看着父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赵德昌看着女儿,眼里满是愧疚和心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云香,爹对不起你和你娘。是爹识人不清,被小人算计了。”
“小人?是谁?是不是李丞相?”云香猛地想起父亲之前提过,李丞相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处处与他作对。
赵德昌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就在这时,一个领头的官兵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圣旨,冷冰冰地说:“赵德昌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皇上有旨,将赵德昌及其家眷全部打入天牢,秋后问斩!抄没全部家产!”
“不!我们是被冤枉的!”柳氏尖叫着,想要扑过去,却被官兵死死按住。
云香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掉进了冰窖里。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自己,都要死了吗?
“你们不能这样!我爹是冤枉的!”云香哭喊着,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官兵的束缚。
官兵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开始在府里大肆搜查,把值钱的东西都往外搬。下人们哭哭啼啼的,却没人敢反抗。
云香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充满了绝望。她忽然想起了阿尘,那个被她救回来的男子。他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阿尘的身影。柴房的方向空荡荡的,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难道他已经跑了?也是,现在这种情况,谁不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
云香的心沉了下去,比得知自己要被打入天牢还要难受。她以为自己和阿尘之间有过一段特别的情谊,可到头来,他还是选择了在危难时刻抛弃她。
就在这时,那个领头的官兵走到云香面前,狞笑着说:“宰相千金果然名不虚传,长得真是标志。可惜啊,马上就要成阶下囚了。不过在那之前,或许……”
他的话没说完,眼神里却露出了猥琐的光芒。云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
“你想干什么?”她颤抖着问。
“干什么?”官兵一步步逼近,“当然是尝尝宰相千金的滋味了!”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抓云香的胳膊。云香吓得闭上了眼睛,心里一片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过来,一脚踹在那个官兵的肚子上。官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云香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阿尘!
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她送的棉袍,只是脸上沾了些灰尘,眼神却凌厉如刀。
“阿尘!”云香又惊又喜。
阿尘没看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官兵。其他官兵见状,立刻围了上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哪里来的野奴才,敢妨碍公务!”一个官兵厉声喝道。
阿尘没说话,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找死!”官兵们一拥而上,挥刀向阿尘砍去。
云香吓得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只听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和惨叫声传来,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那些官兵竟然都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而阿尘,站在他们中间,身上没有一点伤,手里还握着一把从官兵那里夺来的佩刀。
“你……你会武功?”云香惊讶地问。
阿尘转过身,看着她,眼神温柔了许多:“会一点。”
他说着,走到云香身边,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快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那我爹娘呢?”云香看着被押着的父母,眼泪又流了下来。
阿尘的眼神暗了暗:“他们……我暂时还救不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们的。现在情况危急,你先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赵德昌看着阿尘,忽然道:“云香,跟他走!爹相信他!”
柳氏也哭着说:“云香,快走吧,好好活着!”
云香看着父母,又看看阿尘,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有先活下去,才有希望救出父母。
阿尘拉起云香的手,转身就往后院跑去。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握着他的手,云香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
他们穿过花园,翻过围墙,一路狂奔。外面的街上也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官兵和看热闹的百姓。阿尘带着云香,专挑偏僻的小巷走,脚步轻快,对京城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
跑了不知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前。阿尘推开院门,带着云香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却很干净,像是有人精心打理过。阿尘关上院门,才松了口气,对云香说:“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云香环顾着四周,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充满了疑惑:“阿尘,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是谁?”
阿尘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云香,对不起,我骗了你。”
云香的心猛地一沉:“你……你到底是谁?”
阿尘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慢慢脱下那件棉袍,露出里面的衣服。那衣服看似普通,却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仔细一看,竟然是用金线绣成的龙纹!
云香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龙纹……只有皇室成员才能使用的龙纹……
阿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什么叫花子阿尘,我是当今皇上,萧彻。”
“皇……皇上?”云香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她救回来的那个叫花子,竟然是当朝天子?
萧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歉意:“我微服私访,本是想看看民间疾苦,却没想到遭到了刺客的袭击,身受重伤,流落街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死了。”
云香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个在柴房里跟她一起读书的阿尘,那个会因为她送一件棉袍而脸红的阿尘,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那……那我爹的事……”云香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
萧彻的眼神暗了暗:“你爹是被李丞相陷害的。李丞相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怕你爹查出他的阴谋,就先下手为强,诬陷你爹通敌叛国。我这次微服私访,其实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那你快回去,告诉他们我爹是被冤枉的!”云香抓住萧彻的手,急切地说。
萧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会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丞相在朝中势力庞大,还有不少官员被他收买了。我若是现在回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自身难保。”
云香的心又沉了下去:“那怎么办?我爹娘还在天牢里啊!”
“你放心,”萧彻看着她,眼神坚定,“我已经让人暗中保护你爹娘了,不会让他们受太多苦。等我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一定会揭穿李丞相的阴谋,还你爹一个清白。”
云香看着萧彻,他的眼神真诚而坚定,让她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的话。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轻声问。
“我们暂时先在这里住下,”萧彻说,“这里是我暗中安排的一处住所,很安全。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带你回去。”
云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现在脑子里乱得很,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云香和萧彻就住在那处宅院里。萧彻每天都会出去,说是去收集证据,安排人手。云香则留在家里,帮着打理一些杂事,等着他回来。
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和在宰相府时没什么两样,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萧彻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偶尔会跟她开玩笑,甚至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一些他从民间学来的小吃。
云香也渐渐习惯了他的身份,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她会跟他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会跟他抱怨府里的规矩,会跟他讨论那些古籍里的句子。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云香还是会想起在宰相府柴房里的那个夜晚,想起那个穿着单薄棉袄、在灯下认真读书的阿尘。那时的他,虽然落魄,却带着一种让她心安的温暖。
而现在的萧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