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传

第一章 中秋佛缘

中秋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着整座京城。街市上灯笼如星,叫卖声、嬉笑声混着桂花的甜香,织成一幅热闹的市井图。而城郊的报恩寺,更是被这节日的喧嚣推到了顶点。

云香坐在马车里,指尖轻轻挑开窗帘一角。车外的人声浪涛般涌来,红墙内的香火顺着风飘进车中,带着一种厚重而温暖的气息。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缎衣裙,领口袖边绣着缠枝莲纹,金线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这是母亲特意让人赶制的新衣裳,说是拜佛须得郑重些。

“坐稳了,”母亲柳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惯有的端庄,“一会儿到了寺里,紧跟着我,别乱跑。今日人多,仔细冲撞了贵人。”

云香点点头,没说话。她知道母亲的心思,父亲是当朝宰相,家里的每一步都得踩着规矩走。可她心里总觉得,拜佛求的是心安,跟穿什么、见了谁该如何行礼,原是不相干的。

马车在寺门外停稳,仆从早已备好踏脚凳。柳氏先下了车,扶着丫鬟的手,目光扫过摩肩接踵的人群,眉头微微蹙起。云香跟着下来,目光却被寺门内那尊巨大的香炉吸引了——炉里的香灰堆得像座小山,新点燃的香插在上面,烟气扶摇直上,在湛蓝的天空里慢慢散开,仿佛能把所有人的心愿都捎到天上去。

“走吧。”柳氏拉了她一把,语气里带着催促。

进了寺门,更是人山人海。香客们摩肩接踵,有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也有像她们这样衣着光鲜的富家眷。佛堂前的蒲团早就被人占满了,柳氏让仆从去打点了一番,才寻到两个空着的蒲团。

“跪下。”柳氏轻声吩咐。

云香依言跪下,膝盖碰到蒲团的瞬间,她闻到了布料上淡淡的檀香。母亲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唇翕动着,不知在默念些什么。她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合十,心里却没什么具体的祈求。父亲近来总说朝堂不太平,母亲每日都在忧心;哥哥在边关打仗,一年多没回过家了。她想,若是佛祖真的有灵,就保佑父亲平安,哥哥早日归来吧。

拜完佛,柳氏又去捐了些香火钱,才带着云香往寺外走。路过偏门时,一阵难闻的气味飘了过来,像是许久没洗过的衣服混着伤口腐烂的味道。云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顺着气味望去——墙角缩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岁左右,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头发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脸。他蜷缩在那里,一条腿不自然地伸着,裤腿上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污渍。有几个香客路过,都捂着鼻子绕开了,像是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云香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那人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娘,你看。”她拉了拉柳氏的衣袖。

柳氏瞥了一眼,立刻转过头,语气带着嫌恶:“别看了,这种叫花子,城里多的是,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他好像受伤了。”云香的声音里带着不忍,“我们……我们给他些钱吧?”

柳氏皱紧了眉头,用力甩开她的手:“给他钱?你看他那脏样子,碰一下都嫌污了手。这种人,都是好吃懒做的东西,救了也白救。快走!”

“娘!”云香站着没动,“佛祖不是教我们要行善积德吗?他都伤成这样了,若是没人管,说不定……”

“你懂什么!”柳氏的声音拔高了些,引得旁边几人侧目,她压低声音,语气却更严厉了,“这种人身上都带着病气,沾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是宰相府的人,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云香看着母亲,心里有些发凉。她从小听母亲说要积德行善,可真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母亲却又是这个态度。她没再争辩,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钱袋,快步走到那男子面前,蹲下身,把钱袋递了过去。

钱袋碰到男子的手时,她才发现他的手在抖,而且烫得惊人。男子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睛,那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却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星星。他看着云香,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拿着吧。”云香把钱袋塞进他手里,站起身想走,目光却落在他那条受伤的腿上,“你的腿……”

“云香!你还磨蹭什么!”柳氏在后面厉声喊道。

云香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又看看眼前的男子,心里做了个决定。她走到母亲身边,轻声说:“娘,他伤得很重,还在发烧,若是就这么扔在这里,怕是活不成了。我们把他带回府里吧,找个大夫给他看看,等他好了,再让他走就是了。”

柳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把这种人带回宰相府?云香,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云香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娘,我们府里又不缺那点药钱,也不缺一个人的饭食。救他一命,总归是好的。”

“好什么好!”柳氏的声音越来越大,“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笑话我们吗?让一个叫花子进府,传出去,你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搁?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难道比人命还重要吗?”云香忍不住反驳,“娘,你平时总说要多做善事,怎么到了真事上……”

“你闭嘴!”柳氏气得发抖,扬手就要打她。旁边的仆从赶紧拉住,劝道:“夫人息怒,小姐也是一片善心……”

柳氏甩开仆从的手,指着云香:“我告诉你,想把他带回府,除非我死了!”

云香看着母亲决绝的样子,眼圈慢慢红了。她知道母亲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可她再看向墙角的男子,心里实在不忍。他那样子,分明是撑不了多久了。

“娘,”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不肯让步,“若是我们今天见死不救,日后若是哥哥在外面遇到难处,别人也这样对他,怎么办?”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柳氏的软肋,她的动作顿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她最怕的就是儿子在边关有什么不测。

云香看出母亲的动摇,赶紧趁热打铁:“娘,我们不把他带到正院,就放在柴房里,找个大夫给他看看,让下人照看一下就行。等他好了,就让他走,不会有人知道的。求你了,娘。”

柳氏盯着云香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墙角的男子,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生硬地说:“罢了罢了,随你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云香立刻破涕为笑,对着母亲福了一礼:“谢谢娘!”

她转身吩咐仆从:“你们去把他扶起来,找辆马车,先带回府里。”

仆从们面面相觑,看了看柳氏的脸色,见她没反对,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架起那个男子。男子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任由仆从架着,只是在经过云香身边时,他又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感激,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像是藏着千言万语。

云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别过脸,跟着母亲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她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那个被仆从扶上另一辆简陋马车的男子,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今天这个决定,或许会改变很多事情。

第二章 柴房暖意

回到宰相府时,天已经擦黑了。府里早已亮起了灯笼,影影绰绰的光从窗棂里透出来,映着庭院里的桂花树,落了一地碎金似的光。

柳氏一进府就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临走时狠狠瞪了云香一眼,显然还在气头上。云香没在意,跟着仆从把那个男子安置在柴房里。

柴房不大,堆着些柴火和杂物,角落里还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的味道,倒比寺外干净了些。仆从把男子放在木板床上,就站在一旁,等着云香的吩咐。

“你们先下去吧,找个大夫来,再拿些干净的布和伤药。”云香吩咐道。

仆从们应声退了出去,柴房里只剩下她和那个昏迷的男子。云香走到床边,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仔细打量着他。他的脸很脏,却掩不住轮廓的俊朗,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干裂起皮。

她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刚碰到,就被他猛地抓住了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抓得她生疼。云香吓了一跳,正想说话,却见他慢慢松开了手,眼睛依旧闭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云香轻声说,语气尽量温柔。

男子没什么反应,又沉沉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府里的刘大夫就来了,还带来了药箱。刘大夫是府里的常客,为人很和善,看到柴房里的情景,也没多问,径直走到床边,给男子诊脉、检查伤口。

“怎么样?”云香在一旁紧张地问。

刘大夫叹了口气:“伤得不轻啊,腿上是刀伤,已经发炎了,还发着高烧,怕是感染了。得赶紧清创上药,再开几副退烧的方子,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云香的心揪了起来:“那麻烦刘大夫了。”

刘大夫点点头,开始动手处理伤口。他剪开男子腿上的烂布,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红肿发黑。云香看得有些害怕,却还是站在一旁,看着刘大夫清洗、上药、包扎。

等处理完伤口,刘大夫又开了药方,嘱咐道:“这药得按时喝,一天三次,不能断。伤口也要每天换药,别碰水。”

“我知道了,谢谢刘大夫。”云香让仆从送刘大夫出去,又让人去抓药煎药。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心里忽然想起刚才在寺里他看她的眼神。那双眼睛里,似乎藏着一种不属于叫花子的锐利和尊严。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流落到街头?

这些问题在她心里打了个转,却没答案。她摇了摇头,不管他是谁,现在先把他救好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云香每天都派人去柴房照看。她自己也会偷偷溜过去,有时是送些干净的水,有时是看看药喝了没有。柳氏虽然不赞成,却也没再阻拦,只是嘱咐下人不许把这事传到外面去,尤其是不能让宰相赵德昌知道。

那男子醒过来过几次,却都没说什么话,只是眼神清明了些。云香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只是摇摇头,像是不愿透露。云香也不勉强,想着等他好一些再说。

这天,云香又偷偷去了柴房。刚推开门,就看到男子正靠在墙上,手里拿着一个窝窝头,慢慢地啃着。他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虽然还是苍白,却有了些血色。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云香,眼神动了动,放下了手里的窝窝头。

“感觉怎么样?”云香走到床边,轻声问。

“好多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沉稳,“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话,云香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不客气,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窝窝头,皱了皱眉:“府里的厨房应该有好点的吃食,怎么就给你这个?”

男子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他的眉眼柔和了许多:“这个就很好了,比我在外面吃的好多了。”

云香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她转身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

“不用了,”他叫住她,“真的不用麻烦了。我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很不合时宜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云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别这么说,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

她没再听他说什么,转身去了自己的院子,拿了些刚做的桂花糕和一盒杏仁酥,又倒了杯热茶,才回到柴房。

“尝尝这个吧。”她把点心和茶递过去。

男子看着她手里的点心,又看了看她,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他慢慢接过来,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很好吃。”他轻声说。

云香笑了:“你喜欢就好。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子沉默了一下,说:“我……我叫阿尘。”

“阿尘?”云香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尘吧。”

阿尘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低头吃着点心。

从那天起,阿尘的话渐渐多了些。云香每次去看他,他都会跟她说几句话。她问他是哪里人,他说自己是个孤儿,四处流浪,不小心被人抢了钱,还被打了一顿,才落到那般境地。云香信了,心里对他更添了几分同情。

阿尘的恢复速度很快,没过半个月,就能下床走路了。他说总在柴房里住着也不是办法,想帮府里做点活。云香跟管家说了一声,管家看在她的面子上,让阿尘跟着下人们做点杂活,劈柴、挑水什么的。

阿尘干活很勤快,从不偷懒,而且记性很好,府里的事情教他一遍就会。下人们一开始还因为他是叫花子出身,对他有些排挤,可时间长了,见他为人实在,手脚又麻利,也就渐渐接纳了他。

云香有时会在府里碰到他,他总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就匆匆走开,像是刻意跟她保持距离。云香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只当他是性子腼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秋去冬来,院子里的桂花树落了叶,又挂上了冰凌。父亲赵德昌还是每天早出晚归,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柳氏更是整日唉声叹气,却又不肯跟云香说朝堂上的事。

云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只能把这份不安压在心底。她能做的,似乎只有每天去看看阿尘,跟他说几句话,从他那里得到一丝平静。

这天,云香又去柴房附近找阿尘,却没看到他。她问旁边扫地的婆子,婆子说:“阿尘啊,刚才管家叫他去前院帮忙搬东西了。”

云香点点头,转身往前院走去。快到前院时,忽然听到一阵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竟然是阿尘的。

她赶紧走过去,只见阿尘正和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男子对峙着。那男子是父亲的远房侄子赵坤,仗着自己是赵家的人,在府里向来横行霸道。

“你个贱奴才,敢挡我的路?”赵坤指着阿尘,满脸怒气。

阿尘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在搬东西,公子请绕道。”

“绕道?你让我绕道?”赵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让你马上滚出宰相府!”

“我是奉管家的命令做事。”阿尘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找死!”赵坤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扬手就要打他。

“住手!”云香赶紧喊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挡在阿尘面前,“赵坤,你干什么!”

赵坤看到云香,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是云香妹妹啊,我跟这奴才闹着玩呢。”

“有你这么闹着玩的吗?”云香皱着眉,“阿尘是府里的下人,也是爹的子民,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妹妹你就是心善,”赵坤撇了撇嘴,“跟这种奴才计较什么。好了好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行了吧?”

他说着,瞪了阿尘一眼,转身走了。

云香看着赵坤的背影,气得发抖。她转过身,看向阿尘:“你没事吧?”

阿尘摇摇头,看着云香,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谢谢小姐。”

“不用谢,”云香叹了口气,“赵坤就是那样的人,你别跟他计较。以后他再找你麻烦,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