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计破盟友固
北京城,解家宅邸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静室。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气,却丝毫化不开凝滞的凝重。紫檀木桌旁,解雨臣、吴二白、霍仙姑三人分坐。解雨臣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当家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杯的边缘。吴二白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习惯性地转动着指间的玉扳指,仿佛在权衡着无形的筹码。霍仙姑则端坐如仪,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就在昨夜,两份内容截然不同、却同样指向解雨臣和慕辰的“证据”,分别送到了吴二白和霍仙姑的手上。
吴二白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内部医疗报告”的复印件,记录着慕辰在昆仑寒渊重伤昏迷期间的身体数据。其中几项关键指标被醒目地标记出来——血液样本中检测到与古籍记载中某种古老剧毒高度吻合的未知毒素残留,报告下方还有一行模糊但极具暗示性的手写备注:“疑似可控?来源待查。”这份报告的指向性极其险恶:暗示慕辰重伤垂危是假,实则是解雨臣在利用某种可控的古老毒素,将这位强大的搬山道人变成一具只听命于解家的“毒傀”!其心可诛!
而霍仙姑收到的,则是一封匿名信。信中附着一张偷拍的照片:深夜的解家医疗室外,解雨臣背对着镜头,似乎在和一个隐在阴影中的模糊身影低语。照片下方是几行打印的文字,声称霍家一位在昆仑行动中“意外身亡”的得力伙计,并非死于环境或汪家之手,而是因为撞见解雨臣与汪家秘密接触而被灭口!照片中解雨臣的“密谈对象”,被暗示为汪家派来的接头人!信中还言之凿凿地指出,解雨臣与汪家早有勾结,所谓寻找耄尘珠、对抗汪家,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目的是借九门之力为汪家探路,最终独吞“终极”秘密!
两份“证据”如同两条淬毒的毒蛇,精准地咬向了吴霍两家最敏感的神经。吴二白忌惮的是解家可能掌握某种控制顶级高手的阴毒手段,这直接威胁到吴家的核心利益和安全。霍仙姑则无法容忍家族精英被当作牺牲品,更无法接受潜在的背叛。
“雨臣,”吴二白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钧压力,“慕辰小友的身体,可好些了?”他的目光看似关切,实则如探照灯般扫过解雨臣的脸,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解雨臣放下茶杯,迎上吴二白的目光,坦然道:“劳二叔挂心,慕辰伤势极重,仍在静养,恢复缓慢。昆仑一战,若非他舍命相护,我恐怕已葬身冰渊。”他语气真挚,带着后怕与感激。
“哦?是吗?”霍仙姑轻轻吹了吹茶沫,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针一样刺人,“只是老身听闻,有些‘伤’…养着养着,就养成了别人手里最听话的刀。雨臣啊,不是霍奶奶多心,你这解家当家的手段,如今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她的话绵里藏针,直指那份“毒傀”报告。
解雨臣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霍奶奶言重了。慕辰是我解家的恩人,更是生死与共的伙伴。解家行事或有不足,但绝不会行此等卑劣阴毒之事。”他转向吴二白,“二叔,那份所谓的医疗报告,来源不明,数据更是断章取义,刻意误导。我解雨臣愿以解家百年清誉担保,绝无此事!若二叔存疑,可随时派吴家信得过的医生前来查验慕辰现状!”
“清誉?”霍仙姑冷笑一声,将那张偷拍的照片轻轻推到桌子中央,“那这张照片,还有我霍家儿郎枉死的冤屈,雨臣你又作何解释?莫非也是有人‘刻意误导’?汪家的‘合作’,滋味如何?”
解雨臣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骤然收缩。照片的角度刁钻,光影处理得极具迷惑性,连他自己都几乎要信了那瞬间的背影是在与人密谈。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瞬间窜上脊背。他知道,这是最歹毒的离间计,对方算准了时机,在他刚刚经历昆仑血战、慕辰重伤未愈、解家元气尚未完全恢复的脆弱时刻发难!
“霍奶奶!”解雨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污蔑的激愤,“此等卑劣构陷,简直荒谬绝伦!照片真假姑且不论,单说我解雨臣若真与汪家勾结,何必在昆仑豁出性命与汪家死战?慕辰又何必为护我落得如此重伤?我解家数位好手同样血洒昆仑!这代价,只为演一场戏给九门看?!”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看向霍仙姑,“至于贵府那位伙计,当时情况混乱,他确实是在掩护我们撤退时,被汪家高手的流弹击中,当场殉难!此乃我亲眼所见!若霍奶奶不信,可询问当时在场的每一位幸存者!我解雨臣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他的辩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和悲怆。然而,吴二白依旧沉默,眼神深邃;霍仙姑脸上的冷笑也未褪去。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那两份“证据”带来的阴影,绝非几句辩解就能轻易驱散。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解雨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压力,仿佛独自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他需要破局,需要铁证!否则,刚刚在九门聚议上达成的脆弱同盟,将瞬间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解雨臣沉声道。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解家的伙计,而是慕辰。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居家常服,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也比之前清减了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走路很慢,脚步虚浮,需要扶着门框才能站稳,每一次轻微的移动似乎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处,带来一阵隐忍的蹙眉。曾经那清冷孤高、渊渟岳峙的气势被一种深重的虚弱所取代,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
他的出现,让静室内的三人俱是一怔。吴二白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在他身上逡巡,仿佛要穿透那层病弱的表象,看清内里是否真的被“毒素”控制。霍仙姑也微微眯起了眼,审视着这位传闻中已沦为“毒傀”的搬山道人。
“慕辰?你怎么起来了?胡闹!”解雨臣立刻起身,快步上前想要搀扶,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责备。
慕辰却微微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吴二白和霍仙姑,最终落在桌子中央那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
“吵。”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病初愈的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外面…太吵。”
解雨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慕辰的耳力远超常人,恐怕静室内的激烈争执早已被他听去。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担忧他身体,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仿佛只要他在,再险恶的局面也并非无解。
慕辰的目光缓缓移向吴二白,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吴二爷…在怀疑我成了毒傀?”他问得直接,毫无迂回。
吴二白被他如此直白的问话噎了一下,老脸微沉,没有否认,只是沉声道:“慕辰小友,非是吴某多疑,只是那份报告…”
“假的。”慕辰打断他,语气笃定,没有半分犹豫,“那份报告…伪造者,不懂毒。更不懂…搬山。”他轻轻咳了两声,解雨臣立刻紧张地递上温水。慕辰抿了一口,继续道,“我体内…是诅咒反噬,叠加昆仑寒气入髓,还有…强行催动秘术的崩裂之伤。非毒。若为毒…我自有法可解,无需…拖累至今。”他每说一句都似要耗费不少力气,但逻辑清晰,直指核心。那份伪造报告最大的破绽,就在于伪造者根本不了解慕辰体内真正的问题根源是诅咒和秘术反噬,而非什么可控毒素!更低估了慕辰本人对毒理的造诣!
吴二白眼神闪烁,慕辰的解释合情合理,尤其是那份源自搬山一脉的独特伤势,外人确实难以伪造。他心中的疑虑开始动摇。
接着,慕辰的目光转向霍仙姑,落在她面前那张照片上。“照片…也是假的。”他陈述道,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哦?慕先生何以如此笃定?”霍仙姑挑眉,语气带着审视。
慕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照片中解雨臣背影旁边的阴影区域:“这里…光影不对。光源在左,此影…应在右。”他指出了照片中一个细微但致命的物理破绽!伪造者为了营造“密谈”的神秘感,人为加深了阴影,却忽略了真实的光源方向,导致影子投射的角度出现了违背常理的错误!这是只有对光影极其敏锐、且心细如发的人才能发现的细节!
霍仙姑脸色微变,立刻拿起照片,对着光线仔细端详。吴二白也凑近看去。果然!慕辰指出的那个阴影区域,其角度与照片中其他物体的影子存在微妙的、不自然的矛盾!这绝非偷拍失误,而是后期刻意伪造时留下的无法抹除的痕迹!
铁证如山!
霍仙姑握着照片的手微微颤抖,老脸一阵青一阵白。她纵横江湖数十年,竟被如此拙劣的伪造品蒙蔽,差点中了离间之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解家伙计压低的声音:“当家的,人抓到了!在偏院,想从后墙翻出去!”
解雨臣眼中寒光一闪:“带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解家普通佣人服饰、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中年女人被两个彪形大汉押了进来,正是负责静室附近茶水点心的佣人刘嫂!她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
“刘嫂?”解雨臣的声音冷得像冰,“说说吧,谁让你在吴二爷的茶里下‘惑心散’的?又是谁指使你,把那份伪造的报告偷偷塞进送给霍家主的文件袋里的?”(*惑心散:一种能轻微干扰心神、放大负面情绪的药物,虽不致命,但在这种敏感时刻下给吴二白,意图不言而喻!)
刘嫂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当家的饶命!饶命啊!是…是七爷…解七爷!他…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让我找机会在二爷的茶里放点‘让人容易生气’的东西…还…还让我把那个纸袋子混进给霍家的东西里…他说…他说只要让二爷和霍家主对您生疑就行…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当家的饶命啊!”她口中的“解七爷”,正是当初在解家夺权风波中被解雨臣铁腕镇压下去的解家旁系首领解七!他贼心不死,暗中勾结了汪家(或者被汪家利用),策划了这场一石二鸟的离间计!既能破坏九门联盟,又能借吴霍之手除掉解雨臣和慕辰!
真相大白!
吴二白和霍仙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尤其是霍仙姑,想到自己差点被解七这种跳梁小丑利用,成为捅向盟友的刀,更是羞愤交加。
“解!七!”解雨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杀机毕露。他转向吴二白和霍仙姑,深深一揖:“二叔,霍奶奶,雨臣治家不严,竟让宵小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惊扰二位长辈,雨臣罪该万死!这叛徒,以及幕后主使解七,我解家定会严惩不贷,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吴二白长叹一声,扶起解雨臣:“雨臣,是二叔一时不察,被人蒙蔽,错怪你了。”他看向慕辰,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歉意和敬佩,“慕辰小友,慧眼如炬,心细如发,吴某佩服!此番若非你及时点破,我等真要中了汪家奸计,自毁长城!”
霍仙姑也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虚假的笑意,只剩下凝重和一丝后怕:“雨臣,是老身糊涂了!差点被这等下作手段离间了情分!这汪家和解七,着实可恨!你放心,霍家与解家、吴家的盟约,从今日起,只会更牢!汪家…还有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个都别想跑!”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重新凝聚的决心。
一场险些撕裂脆弱联盟的滔天风波,在慕辰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洞察力下,在解雨臣雷霆手段揪出内鬼的铁证前,终于被强行逆转!猜忌的阴云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背叛考验后,反而更加坚定的同盟之谊!
解雨臣看着眼前重新凝聚的两位长辈,又看向靠在门边、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的慕辰,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慕辰身边,低声道:“撑得住吗?”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慕辰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很轻:“无妨…尘埃落定便好。”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刘嫂,又望向远处解七院落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静室内的气氛彻底转变。危机解除,盟友关系非但未被离间,反而因共同识破阴谋、揪出内鬼而变得更加牢固。吴二白和霍仙姑开始主动与解雨臣商讨如何彻底清理解七余孽以及下一步应对汪家的具体策略。
慕辰安静地听着,没有再插话。他缓缓闭上眼,似乎在积蓄所剩不多的精力。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解雨臣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了些许风口。
阿岭沉稳地趴在慕辰脚边,厚重的甲壳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小攀则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好奇地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地上刘嫂散落的一枚纽扣,随即又嫌弃地用小爪子推开,蹭到阿岭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成一团。
一场惊心动魄的离间风暴,终在智慧与信任的联手下,被彻底击破。解家内部最后的毒瘤即将被剜除,而九门同盟的基石,也在风雨飘摇后,被淬炼得更加坚固。只是,慕辰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心,无声地提醒着解雨臣,代价,依然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