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爷一诺重千金
葬礼的喧嚣终于落下帷幕,如同退潮后留下的冰冷砂砾,硌在解雨臣的心头。宾客散去,白幡在暮色中无精打采地垂着,偌大的解家祖宅仿佛被抽干了生气,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窥探感。
解雨臣拒绝了管家的搀扶,独自一人走在通往自己小院的长长回廊上。孝服宽大,更衬得他身形单薄。白日里强撑的坚硬外壳在独处时悄然剥落,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父亲的棺椁、祖父枯槁的手、七叔公刻薄的嘴脸、宾客们各怀心思的目光……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扶着冰冷的廊柱,深深吸了一口初冬傍晚凛冽的空气,试图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哭。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深潭般的沉静又覆了上来,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沉重。他抬步,继续向前。
回廊曲折幽深,两旁是精心修剪却已显萧瑟的花木。天色愈发昏暗,仆人们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条通往新当家居所的路,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就在他即将拐过一个弯角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铁锈和尘土混合的腥气,毫无征兆地钻入鼻腔!
解雨臣的脚步瞬间顿住!
这不是普通的泥土气息,而是……新鲜的血腥味!而且,极其靠近!
几乎是本能,长期在解家这种环境中浸染出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向侧面一扑!
“嗤!”
一道冰冷的寒光,几乎是贴着他后颈的皮肤掠过!锋利的刃尖划破了孝服的领口,带起几缕断发!
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的阴影里弹射而出!手中的短匕一击落空,毫不停滞,手腕一翻,毒蛇吐信般再次刺向解雨臣的心口!动作快、准、狠,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
杀手!而且是训练有素、潜伏已久的杀手!
解雨臣瞳孔骤缩!他反应极快,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刺。但对方显然不止一人!
嗖!嗖!
又是两道黑影从回廊两侧的假山石后无声扑出!一人持刀横扫下盘,另一人则甩出数点寒星,直射解雨臣面门!角度刁钻,配合默契,瞬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空间!
解雨臣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身手不弱,但仓促遇袭,以一敌三,对方又都是亡命之徒,瞬间便落入绝对的下风!他狼狈地格开劈向小腿的一刀,却再也无法完全避开那激射而来的暗器!眼看几枚淬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就要钉入他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冷得如同月下寒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头顶响起:
“扰人清净,当诛。”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扑向解雨臣的三名杀手动作齐齐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们,仿佛被某种洪荒猛兽盯上!
紧接着,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流云,以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从回廊高高的檐角飘然而下!
是慕辰!
他下落的速度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脚尖在回廊的雕花栏杆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已横跨数丈,精准地落在了解雨臣与那三枚毒针之间!
他没有拔剑,没有出掌。只是宽大的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拂。
嗡——!
一股无形的气劲,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那三枚激射的毒针,在距离解雨臣咽喉不足三寸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轻微的嗡鸣,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道,叮叮当当掉落在地!
“装神弄鬼!”为首的持匕杀手最先反应过来,眼中凶光毕露,低吼一声,放弃解雨臣,短匕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慕辰后心!另外两人也同时暴起,刀光与暗器再次交织成网,罩向慕辰全身要害!他们不信邪,更不愿放弃这绝杀的机会!
慕辰背对着解雨臣,甚至没有回头。面对身后袭来的致命杀机,他脚下步伐微错,身形如同风中柳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晃。
唰!
匕首贴着他的道袍刺空,连衣角都没沾到!
刀光擦着他的肩头掠过,斩落一片虚无!
暗器更是纷纷落空,射入廊柱或地面!
三名杀手只觉得眼前一花,目标仿佛瞬间化作了几道重叠的虚影,让他们所有的攻击都落在了空处!这诡异的身法,让他们心头寒气直冒!
慕辰避开了所有攻击,却并未远离。他依旧稳稳地挡在解雨臣身前。就在三名杀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慕辰动了。
他没有使用任何兵器。他的身体,就是最强的武器。
只见他左脚为轴,右脚闪电般抬起,动作舒展流畅,带着一种古老而玄奥的韵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魁星踢斗!”
低沉的声音如同古刹钟鸣。这一脚,并非踢向任何杀手,而是精准无比地踢在了回廊中央一根支撑柱的特定位置!
那根粗壮的朱漆木柱,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踢中,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隆隆——!
整条回廊仿佛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更诡异的是,伴随着这一脚,一股无形的震荡波以木柱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地面铺设的青石板竟如同水波般肉眼可见地起伏了一下!
三名杀手首当其冲!他们只觉得脚下猛地一虚,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地底传来,狠狠撞在他们的脚踝和小腿上!骨骼错位的“咔嚓”声清晰可闻!
“啊!”
“呃啊!”
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脚面,身形瞬间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手中的兵刃也脱手飞出!
这还没完!
慕辰眼神冷漠,身形如鬼魅般欺近。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双手五指微张,如同穿花拂柳,精准无比地拂过三名杀手颈侧、肋下、腰眼等几处隐秘的穴位!
噗通!噗通!噗通!
三名刚才还凶悍无比的杀手,如同被瞬间抽掉了骨头的蛇,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他们的眼神还凝固在惊骇与难以置信之中。
从慕辰出现,到三名杀手倒地,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烟火气。搬山秘术,魁星踢斗,破尽机关,克敌制胜!此刻用在活人身上,效果同样惊世骇俗!
回廊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解雨臣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地上三具瘫软的“尸体”。
解雨臣站在原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道清瘦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藏青色背影,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的生死危机,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而慕辰这匪夷所思的雷霆手段,更是让他心神剧震!
这就是搬山道人的实力?这就是爷爷留给他的“护身符”?
慕辰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解雨臣身上,扫过他领口被划破的痕迹,确认他并未受伤。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扰人的飞虫。
“解当家,受惊了。”他的声音依旧清冷。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慕……先生?”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神秘的道人,“多谢出手相救。”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杀手,眼神变得锐利如刀,“这些人……”
“非解家之人。”慕辰淡淡打断他,弯腰,从其中一名杀手贴身衣物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黑色令牌。令牌非金非玉,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令人不安的古老符号。
解雨臣瞳孔猛地一缩!这符号……和他在父亲书房暗格里发现的那枚令牌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汪家。”慕辰将令牌抛给解雨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爪子,已经伸进来了。”
解雨臣紧紧握住那枚冰冷的令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汪家!果然是汪家!父亲的死,今日的刺杀……这血海深仇!
“今日之事,不会善了。”解雨臣的声音冰冷,带着少年当家的决绝。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动的解家护卫正在赶来。
慕辰微微蹙眉,似乎不喜人多嘈杂。他看了一眼解雨臣,忽然抬手,五指张开,对着廊下几株枯败的冬青树,屈指连弹!
几缕肉眼难以察觉的、带着奇异幽香的粉末悄无声息地飘散在空气中。
“慕先生?”解雨臣不解。
“一点安神的小把戏。”慕辰收回手,语气平淡,“免得他们聒噪,问些无用的问题。人交给你了,怎么处置,是你当家的事。”
话音刚落,一阵浓烈的、带着奇异甜香的雾气,毫无征兆地从那几株冬青树下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段回廊!
刚冲到回廊入口的几名解家护卫,闻到这股异香,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眼前景物模糊晃动,脚下一软,竟纷纷靠着廊柱滑坐在地,眼神迷离,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
**迷魂阵!**搬山秘术,结合药物与环境,惑人心智!
解雨臣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再看看身边这位手段层出不穷、如同行走的秘术宝典般的搬山道人,心头那份震撼与忌惮,更深了一层。这绝非仅仅是武力强大那么简单!他究竟是什么人?
慕辰没有再看那些昏睡的护卫,也没有再看解雨臣复杂的神色。他目光投向回廊尽头更深沉的黑暗,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怀中那个布包,再次传来小攀细微的“哒哒”示警声,频率比在书房时更快。
“此地不宜久留。”慕辰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还有尾巴。”
解雨臣心头一凛,立刻明白过来。刺杀,很可能不止这一波!
“跟我来。”慕辰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向着自己暂居的客院方向掠去。他的步伐依旧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解雨臣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冰冷的汪家令牌和地上昏迷的杀手,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一咬牙,压下所有疑问和震撼,快步跟了上去。
风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昏暗的回廊里,只留下几具昏迷的杀手和护卫,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奇异甜香。少年当家的身影,紧紧追随着那道神秘的藏青色背影,一同消失在风雪与夜色交织的深处。
慕爷一诺重千金。
今夜,他以匪夷所思的手段,挡下了第一波致命的暗箭,护住了契约的对象。
而解家的风暴,才刚刚掀起一角。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