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莲坞初逢
第一章 莲坞初逢
夏日的莲花坞，荷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碧叶间亭亭玉立，微风过处，摇曳生姿，清香四溢。
“阿姐，快来看，这朵并蒂莲开得真好！”
年仅六岁的江澄趴在船边，半个身子探出船外，指着水中一株双生莲花叫道。阳光照在他尚且圆润的小脸上，映出兴奋的红晕。他的脚踝没入水中，隐约可见淡淡的银蓝色鳞光一闪而过。
“阿澄，小心些，别掉下去了。”八岁的江厌离温声提醒，伸手拉住弟弟的衣角。她与身旁的江潼是双生姐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皆继承了虞紫鸢明媚的眉眼与江枫眠柔和的轮廓。不过江厌离性子更静，而江潼眉目间则多了几分灵动跳脱。
“怕什么，反正淹不死，咱们可是——”江潼笑嘻嘻地说着，话音未落，就被江厌离轻拍了一下手背。
“阿娘说了，不可妄言。”江厌离压低声音，瞥了一眼不远处岸上正与父母交谈的客人。
今日有客自夷陵来，魏氏宗主魏长泽携夫人藏色散人及子女来访云梦。大人们在前厅叙话，小辈们便被放出来自行玩耍。
江潼吐了吐舌头，也望向岸边。她的目光掠过那个据说与自己同岁的魏氏小公子魏婴——他正试图往水里扔石子，被身旁一个年长些的少年温和制止——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约莫十岁光景，身着赤色滚银边的夷陵魏氏服饰，眉眼清朗，身形已初见挺拔。与身边活泼得过分的弟弟不同，他显得沉静稳重，正微微低头听着江氏仆从的指引，随后便领着弟弟朝码头走来。
“他们过来了。”江潼碰了碰妹妹的手。
小船靠回码头，江家三姐弟上了岸。对面的魏家兄弟也走到了近前。
“在下夷陵魏氏魏萧，字星澜，这是舍弟魏婴，字无羡。”年长的少年拱手一礼，举止已有风范，“奉家父之命，特来与江公子、江小姐相见。”
“云梦江氏江厌离。” “江潼，字时愿。” “江澄，字晚呤。”
江家子女纷纷还礼。只有五岁的魏无羡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江澄还湿着的裤脚：“你们刚才在玩水吗？云梦的水好不好玩？我能一起玩吗？”
他一连三问，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江澄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扬起下巴：“云梦的水当然是最好的！不过你不会游水的话，我可不能带你去深水区。”
“我会一点！”魏无羡立刻道，“而且我听说你们...”他话没说完，就被兄长轻轻按住了肩膀。
魏萧对江澄笑了笑：“舍弟冒失了。久闻云梦泽国风光殊丽，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目光扫过无边的莲叶，最终落在江潼身上。
江潼正低头抿嘴笑魏无羡的活泼，察觉视线抬眼，正好对上魏萧的目光。少年眼眸明亮如星，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忙道：“你们若喜欢，我们可以带你们乘船游湖。这个时节莲花开得最好，还能采莲蓬呢。”
“好啊好啊！”魏无羡立刻欢呼。
江澄也来了兴致：“我知道哪里的莲蓬最甜！跟我来！”说着就要引路。
“且慢。”魏萧却温声制止，“初来乍到，还是应当先征得主人同意。”他望向年纪最长的江厌离，“江小姐以为如何？”
江厌离点头：“魏公子考虑周到。我已命人备好小舟，就在那边。只是要切记安全，不可深入水域，且务必在午时前返回。”
孩子们齐声应了，欢快地朝小船跑去。魏无羡和江澄跑在最前头，已经开始比划着谁划船更快。江厌离缓步跟在后面，留意着前面的弟弟们。
魏萧与江潼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
“魏公子初次来云梦吗？”江潼找着话题。
魏萧点头：“是。此前只闻云梦水泽千里，莲荷盛景冠绝天下，今日亲眼得见，方知所言非虚。”他稍顿一下，又道，“方才见江姑娘从船上来，想必精通水性？”
江潼笑起来，眼角微微弯起：“生在云梦，怎可能不善水？我与阿离、阿澄自幼便在莲塘里玩耍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对了，这个赠予魏公子。”
魏萧微微一怔，接过锦囊：“这是？”
“里面是几粒特殊品种的莲子，出自云梦最深处的碧潭，开花时瓣带银边，清香特别。”江潼解释道，“云梦习俗，赠予初来的客人莲种，寓意落地生根，友谊长存。”
魏萧打开锦囊，果然见到几粒饱满异常的莲子，色泽青翠如玉。他小心收好，郑重道：“多谢江姑娘。待回夷陵，我必妥善栽培。”
二人说话间已走到码头。前方江澄和魏无羡已经上了条小船，正为谁来划桨争执不下。
“我来划！我在夷陵常划船的！”魏无羡信誓旦旦。 “云梦的水道我比你熟！该我划！”江澄毫不相让。
魏萧与江潼相视一笑，正要上前调解，忽听“噗通”一声，两个争执的男孩没站稳，一齐跌入水中。
“阿澄！” “阿羡！”
江厌离惊呼一声，快步上前。魏萧也立即赶到水边。却见水中扑腾的两人很快站稳——湖水仅及腰深——互相瞪着对方，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头发上挂了水草！”江澄指着魏无羡。 “你还不是一样！像个水鬼！”魏无羡回敬。
魏萧松了口气，无奈摇头。他转身欲对江潼说什么，却见她望着某处水面，脸色微变。
“怎么了？”他问。
江潼指着不远处一朵随波荡漾的粉色莲花：“那朵并蒂莲...方才阿澄还特意指给我们看的，怎么断了？”
果然，一株并蒂莲的花茎断了大半，只剩一点皮肉相连，花朵无力地垂在水面，随时可能完全分离。
“定是刚才阿澄和无羡落水时，不小心碰断了。”江潼蹙眉，“阿澄最喜欢那株并蒂莲了，天天来看的。”
她话音未落，魏萧已褪去外袍和鞋袜，步入水中。
“魏公子？”江潼惊讶。
“既是不小心弄坏的，总该尽力弥补。”魏萧涉水走到花旁，仔细查看断口。水漫过他大腿，赤色衣摆在水面漾开如花。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些莹白的膏体，小心地涂抹在断口处，接着解下自己束发的银丝绦，轻柔地将断裂的花茎缠绕固定。
“这是夷陵特产的灵脂膏，可助草木愈合。”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若能固定一二日，或许还有救。”
阳光洒在少年专注的侧脸，水波荡漾的光影在他衣袍上跳动。他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之物。
江潼不知不觉也步入水中，来到他身旁，递过一支随手折下的细长莲茎：“用这个支撑一下会不会更好？”
魏萧抬眼，接过莲茎：“好主意。”二人的手指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他们合力固定好花茎，相视一笑。这时才发觉另外三人正趴在船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魏哥哥好厉害，什么都会！”魏无羡崇拜地说。 “那当然，我大哥最厉害了！”魏萧还没回答，魏无羡又自豪地补充。
江澄则关注那花：“真的能救活吗？” “应是可以。”魏萧温和道，“日后小心些便是。”
江厌离笑道：“既然花无大碍，我们便继续游湖吧。再耽搁下去，采不到新鲜莲蓬了。”
孩子们重新登上小船，这次由魏萧执桨。小船平稳地滑入莲叶深处，惊起几只水鸟。
江潼坐在船头，偶尔回头看一眼划船的少年。他动作不疾不徐，总能精准地避开密集的莲茎，仿佛对水路十分熟悉。
“魏公子划船很稳呢。”她忍不住称赞。
魏萧微笑：“夷陵多山涧溪流，我常带无羡乘竹筏玩耍。只是与云梦的浩渺大泽相比，不足一提。”
“各有各的趣味。”江潼说，“山涧激流险滩行舟，想必也很刺激。”
魏萧眼中闪过讶异：“江小姐似乎很了解？”
江潼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姑姑嫁到幽州姜氏，那边多山。我去做客时，跟着表哥表姐们玩过山溪漂流，可有趣了！”
二人相谈甚欢，从水路舟船说到各地风物。那一边，魏无羡和江澄已经玩疯了，互相泼水嬉戏，甚至试图把对方推下水，被江厌离无奈地制止多次。
日头渐高，小船已载了十多个新鲜莲蓬。江厌离望望天色，道：“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返程途中，经过那株并蒂莲时，大家发现花朵虽然仍垂着头，但断口处已经不再渗水，似乎真的稳定下来。
“魏大哥真厉害！”江澄由衷赞叹，“谢谢你了！”
魏萧摇头：“举手之劳。”
靠岸后，五个孩子浑身湿漉漉地踏上码头，正好遇上寻来的大人们。
藏色散人见两个儿子浑身滴水，忍俊不禁：“这是去游湖还是去摸鱼了？” 魏长泽则大笑：“这才有孩童样子！云梦水好，就该痛快玩耍！”
江枫眠与虞紫鸢见子女无恙，也面露微笑。虞紫鸢虽嘴上说着“不成体统”，却还是示意仆从拿来干爽的巾子给孩子们披上。
大人们继续前行交谈，孩子们跟在后面。魏无羡和江澄已经勾肩搭背，约着下次再去哪里探险。
魏萧稍稍落后，从依然湿漉的衣袖中取出那个装有莲子的锦囊，发现锦囊已被水浸透。他小心地取出莲子检查，幸好莲子无恙。
“给我吧。”江潼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递来一个新的锦囊，“这个绣有莲花纹样，防水防潮，正好配这些莲子。”
魏萧接过，只见新锦囊是淡青色缎面，上用银线绣着云梦水波与莲叶图案，针脚细密精致。
“这太精美了...”他迟疑道，“魏某受之有愧。”
“就当是回礼。”江潼眨眨眼，“谢谢你救了阿澄心爱的并蒂莲。”
魏萧不再推辞，郑重地将莲子放入新锦囊中收好：“必当珍视。”
前厅已备好茶点。众人入座后，江枫眠笑道：“看来孩子们相处甚欢。”
魏长泽点头：“孩童之交，最为纯真可贵。”他目光扫过正在悄悄比划划船动作的魏无羡和江澄，又看向安静坐着但眼神交流的魏萧与江潼，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但愿这份情谊，能如莲籽落地，深植心中，来日花开不败。”
厅外阳光正好，映得满湖莲荷熠熠生辉。湖风中，那株被银丝绦固定的并蒂莲轻轻摇曳，断处悄然生出一点新肉，已然开始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