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巴乃的雨是带着土腥味的,像是刚翻过的田埂被浇透了,混着远处吊脚楼里飘来的柴火烟味,在潮湿的空气里酿出一种粘稠的、属于南方小镇的气息。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的泥花细碎又倔强,有的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风卷着贴在裤脚,凉丝丝地往里渗。
珞泞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抬头看了看被雨幕模糊的天空。
槐树的叶子被洗得发亮,边缘还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砸在她的发顶、肩膀,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里钻。
睫毛上沾着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素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朵无声绽放的墨花。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
三天前,混沌虚空里永恒的寂静被一道微弱的意识波动打破。
那波动带着濒死的焦虑和孤注一掷的恳求,像溺水者在深海里伸出的手,精准地抓住了她这缕在宇宙残骸中沉眠的神明气息。
天道:“至高的存在……求您……救救他……”
那声音细碎得像风中残烛,是这个世界的小天道,一个诞生于规则缝隙里的意识体,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溃散。
它没有实体,只能用最本源的信息洪流冲击珞泞的神格,将一个名字、一段漫长而痛苦的人生,像烧红的烙铁般强行烫进她的认知里。
张起灵。
张家最后的族长。
长生的容器,被背叛的牺牲品,失忆的流浪者。
珞泞在混沌中看了他的一生。
从被家族当作工具培养时,那双清澈眼眸里逐渐熄灭的光;
到被张启山以“同族”的名义诱骗,转身时攥紧又松开的拳头;
最终沦为实验台上挣扎的困兽,铁链锁住的不仅是身体,还有那点仅存的希冀。
她看到他在格尔木疗养院的冰冷地面上蜷缩,背上的踏火麒麟在实验药剂的刺激下狰狞浮现,鳞片仿佛都在渗血,却只能换来更残酷的对待;
看到他被解九爷暗中救出,转身时被彻底抛弃的瞬间,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像处理一件麻烦的垃圾;
看到他失去记忆,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眼神空得像被挖走了灵魂的躯壳,连影子都透着茫然。
小天道的恳求里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鸣,
天道:“他是气运之子,可这气运早已被蛀空……九门欠他的,张家欠他的,这个世界欠他的……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消散……求您,哪怕只是给他一点温暖,一点喘息的余地……”
温暖?
喘息?
珞泞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槐树粗糙的树皮,触感是真实的、带着雨水凉意的粗糙,纹路深深浅浅,像刻在时光里的密码。
她是从众神陨落的时代活下来的神明,见过宇宙诞生时的绚烂,星云炸开时的光芒能灼穿灵魂;
也见过文明湮灭时的死寂,连尘埃都懒得飘动。
“温暖”这种情绪,对她而言比混沌之外的星光还要遥远,遥远到几乎忘了是什么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