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循环梦境》
——“你以为你醒来了,其实你只是换了个梦。”
【一】
凌晨三点十七分,周迟从床上猛地坐起,胸口像被铅块压住,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进耳廓。
他又做了那个梦:电话亭、倒走的时钟、滴着水的天花板,还有自己那张泡得发胀的脸浮在马桶里。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十次。
他数过,整整三十七次,同一套镜头,连马桶里水波的纹路都未曾变过。
周迟拧开床头灯,灯泡闪了两下,像被谁从里面掐住脖子。
他习惯性去摸手机,屏幕亮起,桌面停在“健康”APP——睡眠分析图是一条平直的绿线,
仿佛他刚刚八小时无梦,婴儿般沉睡。
“去他妈的。”
他低骂,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干呕。
【二】
第二天周一,公司例会。
周迟顶着青黑的眼圈进门,同事小姜把咖啡推给他:“又熬夜?你那黑眼圈都快垂到锁骨了。”
他想回一句俏皮话,可嗓子发干,只挤出一声“嗯”。
PPT第三页,领导让他汇报季度数据。
他站起,恍惚间看见投影屏幕右下角多了一只红色闹钟,倒着走,秒针逆时针疾驰。
滴答、滴答、滴答——
会场骤然安静,同事们齐刷刷抬头,脸却全是模糊的,像被水晕开的水彩。
那些没有五官的面孔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周迟,你什么时候才肯死?”
他猛地后退,椅子倒地,后脑勺磕在地板上。
真实的疼。
再睁眼,会场正常,领导皱眉:“小周,你低血糖?”
他摇头,却忍不住回头——投影幕布右下角,干干净净,哪有什么闹钟。
【三】
夜里,他不敢睡,把出租屋所有灯打开,电脑循环放《猫和老鼠》。
彩色画面跳帧,汤姆猫突然转头,对屏幕外咧嘴,用周迟自己的声音说:“别挣扎了,回来吧。”
他一把合上笔记本,世界瞬间安静。
安静得能听见自己骨髓里发出“咔啦咔啦”的碎响,像有细小的齿轮在反向旋转。
凌晨四点,他扛不住,吞了两片褪黑素,还是滑进梦里。
——电话亭。
——1998年的老款,红漆剥落,亭身贴着“办证”和“重金求子”。
他推开玻璃门,里面漆黑,脚下却溅起水花。
亭内地面被一层薄薄的水膜覆盖,水面漂着一张车票大小的泛黄照片:
小时候的他,站在一座从未见过的孤儿院门口,院长牵着他的手。
院长没有脸,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张平滑的皮。
他想逃,门却自动反锁。
电话铃炸响,听筒悬在半空,像被隐形的手托着。
他颤颤巍巍接起,对面传来湿漉漉的女声:
“周迟,别害怕,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你是谁?”
“我是你遗忘的那部分。”
听筒里突然涌出冰凉的自来水,灌进他鼻腔,呛得他拼命咳嗽。
水越来越大,电话亭变成透明的鱼缸,外壁爬满观众——
那些没有五官的同事、邻居、地铁安检员,全都贴着玻璃,用空洞的脸“注视”他。
水没过头顶,他看见自己漂浮在上方,俯瞰“自己”挣扎。
两个自己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膜,像镜子的两面。
水中的那个“他”忽然睁眼,对他露出一个诡笑,伸手一推——
砰!
他坠回身体,电话亭碎裂,黑暗像墨汁灌进五窍。
【四】
再度惊醒,天已微亮。
他第一时间冲进卫生间,干呕,却只吐出几缕黑色发丝,缠在指缝间,像活物一样扭动。
他扯断它们,打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冰水。
抬头时,镜面里映出的却不是他——
而是那个泡得发胀的脸,皮肤被水泡得半透明,能看见下面青紫的毛细血管。
“它”咧嘴,嘴唇腐烂,露出白森森的牙床:“替我活,好吗?”
周迟一拳砸过去,镜子蛛网般碎裂,碎片纷飞,每一片都映出不同阶段的“他”:
婴儿、少年、青年、尸体……
最中央那块,是空的,像故意留出的拼图缺口,等待谁去填补。
【五】
他辞了职,搬离出租屋,住进市郊的廉价旅馆。
旅馆老板是个秃顶老头,递钥匙时意味深长:“306,朝阴,适合睡觉。”
夜里,他锁门、拉窗帘、把椅子顶在门后,甚至用鞋带绑住自己的脚踝,以防梦游。
两点整,他困意滔天,却不敢合眼,刷着手机。
屏幕顶端忽然弹出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周迟。
“别折腾了,你每逃一次,梦就延长二十四分钟。”
他手一抖,手机落地,屏幕摔裂,裂缝里渗出暗红,像凝住的血。
他想尖叫,喉咙却被人从后面捂住——
那双手冷得像冰,指缝间滴着水,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窗帘鼓动,像被风灌满的白色腹腔。
【六】
他彻底崩溃,买了长途车票,想去最北的县城,听说那里极夜漫长,适合清醒。
车驶出城区,邻座是个戴渔夫帽的女孩,递给他一颗薄荷糖:“晕车吗?”
他摇头,却接过糖,指尖碰到她手背——冰凉、起皱,像被水泡过的尸体皮肤。
女孩摘掉头上的渔夫帽,长发湿漉漉黏在脸颊,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汇成一小滩。
她侧头,对他笑:“周迟,别来无恙。”
这张脸,他见过——
在梦里,在电话亭的照片里,在孤儿院门口,院长牵着的那个小女孩。
只是那时,她也没有五官。
此刻,她五官齐全,瞳孔却像两枚生锈的钥匙孔。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嘶哑。
“我是你七岁那年,被遗忘在孤儿院水池里的妹妹。”
记忆像被尖刀撬开——
那年夏天,孤儿院后院的蓄水池干涸,他骗她下去捡玩具,转身却被人叫走。
再回去时,池子已被注满,她浮在水面,黑发像水草散开,小脸泡得发青。
院长私了,把他送进新的寄养家庭,封存档案,洗净记忆。
“我等你很久了。”
女孩伸手,指骨“咔咔”延长,化作五根生锈的铁钩,钩住他的手腕。
“跟我回去,把梦做完。”
【七】
长途车失控,冲断护栏,坠入冰河。
周迟在刺骨的水里睁眼,所有车窗同时碎裂,水流倒灌,乘客们却端坐不动,低头刷手机,像被拔掉电源的玩偶。
只有女孩牵着他,逆流而上,游向河底的一扇木门。
门牌号:306。
推门,是旅馆的房间——他的床、他的椅子、他的鞋带,甚至手机屏幕上的裂缝,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天花板上多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下方平躺的“他”。
而此刻的他,却悬在天花板与镜子之间,像被钉在透明的琥珀里。
镜中的“他”坐起,抬头,与他对视,唇形开合:
“欢迎回家。”
【八】
他明白,自己从未真正醒来。
每一次“苏醒”,只是从一个梦层,跌入下一层。
越往下,时间越粘稠,记忆越稀薄。
而顶端的真实世界,早已离他遥不可及。
镜中的“他”伸手,穿过玻璃,抓住他的脚踝,一点点往下拖。
他挣扎,却看见镜面里浮现更多身影:
泡肿的男孩、无脸的院长、没有五官的同事……
他们叠罗汉般摞在一起,组成一座人梯,全部伸手,要把他拉回最底层。
“别怕。”
女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站在镜子里,仰脸看他,瞳孔里的锈钥匙忽然转动。
“只有把所有被遗忘的‘自己’都找齐,梦才会放你走。”
他苦笑:“如果永远找不齐呢?”
女孩歪头,露出一个湿漉漉的笑:“那就由你,代替我,成为新的被遗忘。”
【九】
“咔哒。”
仿佛某把锁被拧开,他骤然坠落,穿过镜面,砸回床上。
天花板空空如也,哪有镜子。
窗外,天光大亮,手机闹铃响起——
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日期:2025年9月22日,星期一。
他低头,手腕上五道铁钩留下的锈痕,正慢慢渗出血珠,血滴在床单上,写成一行字:
“第三十八次,开始。”
他抬头,看见旅馆旧电视的雪花屏里,倒走的闹钟一闪而逝。
这一次,他没有惊叫,也没有逃跑,只是安静地下床,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水哗哗流淌,他俯身,捧起一抔,狠狠洗脸。
抬头,镜面干净,映出他真实的、疲惫的、却终于完整的脸——
五官俱在,没有浮肿,没有腐烂。
他伸手,抹去水雾,在镜面写下:
“我记得你了,妹妹。”
水珠滚落,像眼泪,像告别。
【十】
三个月后,城郊孤儿院旧址。
推土机轰鸣,旧楼轰然倒塌。
废墟中央,工人们挖出一具小小的骸骨,骨骼纤细,左手紧握,指骨间嵌着一枚生锈的钥匙。
不远处,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默默观看。
他手腕上,五道浅色的疤,像五把钥匙,整齐排列。
男人转身,阳光照在脸上,眼底有久违的困意。
他打了个哈欠,第一次真正感到困倦——
不是恐惧,不是逃避,只是单纯地想睡。
他回到车里,放倒座椅,合上眼。
梦里,电话亭依旧立在荒地,红漆剥落。
他推门进去,地面干燥,没有水,没有照片。
听筒安静悬挂,不再响起。
他坐下,把额头抵在玻璃,轻声说:
“晚安。”
风掠过,亭外杂草沙沙,像谁在回应。
这一次,他知道,当自己再次睁眼,会看见真正的早晨。
——循环,终于断了。
【周野的打卡·第20天·晚】
故事听完,手机跳出提示:
“第36个故事上篇已读,剩余64。
下次故事:《一切都是假的》
倒计时11:59: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