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1

汗臭和霉味混在一起,黏腻地糊在土炕周围。陈飞蜷着身子,像只被扔进开水锅的虾米,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破烂的草席里,留下几道灰白的痕。一阵紧过一阵的宫缩碾着他的腹部,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拧着劲儿地往下坠。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像样的呻吟,只有破风箱似的、断在喉咙口的嗬嗬声。

“唔…呃……”

炕沿边,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褂子的公公张老柱,又低头掐了一遍手指头,花白的眉毛拧成个死疙瘩。他面前矮凳上摆着本翻烂了的黄历,旁边还有个掉了漆的破算盘。“不行!绝对不行!”他猛地抬头,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陈飞汗涔涔的脸上,“后头!后头才是正日子!黄道吉日,紫气东来!差一天都不行!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偏赶在这当口发动!存心要坏我张家的运道!”

陈飞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公公尖利的声音像根锥子,时远时近地扎着他。他徒劳地摇着头,眼泪混着汗水淌进鬓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爹……不行了……真的……憋不住了……让孩子……出来吧……”

“憋住!”张老柱低吼一声,浑浊的老眼一瞪,四下逡巡,猛地从炕尾抓过一团不知是擦过什么的脏布,带着一股酸馊气,狠狠塞进陈飞求饶的嘴里。“忍不住也得忍!为了张家,你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后天!”

呜——!

陈飞的眼珠猛地向外凸起,布团堵死了他所有声音,只剩下喉咙深处被挤压出的、绝望的哽咽。他身子剧烈地一弹,又被几双无形的手按回炕上。窒息感混着更凶猛的痛楚,像潮水灭顶。

灶台那边,传来细碎的柴火噼啪声。他的妻主,张晶,蹲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灶洞里跳跃的火苗。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明明灭灭,却照不进那双空洞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根柴棍,无意识地在灰烬里划拉着,一下,又一下。陈飞挣扎着,视线穿过汗湿的睫毛,模糊地投向那个背影,希冀着一点回应。可张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仿佛灶台前那一小方地面,是世上最安全的所在。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粘稠而缓慢。每一口呼吸都扯着腹腔撕裂般的痛。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皮肤上凝成一层盐霜。公公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反复念叨着哪方神仙,什么时辰,张家未来的兴旺发达都系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温热的、汹涌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身下奔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草席,滴滴答答,落在炕下的泥土地上,洇开一团深色的、不祥的潮湿。那颜色,暗红得发黑。

腹部的绞痛奇异地缓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庞大的、令人心悸的空虚,和一种冰冷的、迅速抽离他体温的感知。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连公公喋喋不休的念叨也停了。

陈飞瘫在血水里,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嘴里的布团被唾液、汗水或许还有血浸得饱胀,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舌头。极致的痛苦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带走了所有的恐惧和哀求。

就在这片死寂里,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彻骨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空茫的脑海——别出来。

孩子,别出来了。

这鬼地方……不配。

他涣散的目光越过压抑的屋顶,投向窗外那方被山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最后,无力地阖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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