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寒风过境16
第十六章
汪慈宁看着他眼底那片死水似的绝望,心口堵得发慌。
她伸手想去拍他的胳膊,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改而端起桌角那杯没动过的温水,递过去,“不是的,江禾。”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国有《反家庭暴力法》的,家//暴不是不管。你下次再被打,立刻报警,让警察做笔录,去医院开伤情鉴定——这些都是证据。你还可以去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法院72小时内就会给结果,能禁止她再出现在你周围。”
江禾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温意透过皮肤传过来,却暖不透指尖的凉。
他抬眼,眼里有丝微弱的动摇,却很快被自嘲盖过去,“真的……有用吗?”
“有用的。”汪慈宁肯定地点头,她见过太多被家//暴困住的人,知道那点微光多重要。
“我之前接触过个病人,跟你情况像,报警留了证据,后来去法院起诉离婚,因为有家//暴证据,法院很快就判离了。他还拿到了损害赔偿。”
她顿了顿,看着江禾依旧紧绷的侧脸,又补了句,声音放得更柔些,“至于离婚后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帮你,离婚官司我帮你找最好的律师,找工作也不难,你以前不是做设计的吗?你的毕业设计那么优秀还得过奖,我有朋友开工作室,正缺人,我帮你问问……”
她一桩桩说着,条理清晰,每一句都落到实处。
江禾握着水杯的手慢慢松了些,水晃了晃,映着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亮。
他没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杯里的水,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却不像刚才那样全是灰了。
汪慈宁看着他指尖不再指腹,而是轻轻摩挲着递给他喝水的杯壁,心里松了口气。
——
江禾在病床上已经躺了一个多月。
保胎的日子过得格外慢,白墙白被单晃得人眼发空,身下偶尔泛起的热流总让他下意识攥紧床单,他的身下老是流血。
指尖掐得发僵也不敢多动——医生说要尽量卧床,可他身边连个递杯水的人都没有。
章妍来的那两次,带着一身商场的香水味,把装着钱的信封往床头柜上一放,声音硬邦邦的,“我跟你道歉,以后不会再和你动手了。”
江禾望着她精致却没什么温度的脸,只轻轻“嗯”了一声。听这话的次数太多了,从最初的疼到后来的麻,如今连扯扯嘴角应付都觉得费力。
章妍说要出差两个月,提了句“爸妈年纪大了顾不上你”。
江禾顺着她的话接,“我自己想办法就行。”
他看见章妍明显松了口气,没再坐十分钟就踩着高跟鞋走了,病房门关上时,那“咔嗒”声落得格外清。
之后的日子更静了。隔壁床是对年轻夫妻,丈夫也是意外动了胎气来保胎,妻子寸步不离地守着,端水喂饭、揉腿捏肩,热热闹闹的。
有时江禾要去卫生间,扶着墙慢慢挪,那丈夫总要来搭话,“小江啊,让我爱人扶你呗?你这身子哪能自己动。”
江禾总笑着摆手,“不用麻烦嫂子,我慢点儿就行。”
他不习惯欠人情,更怕看见旁人眼里那点同情——好像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可怜人。
有回没站稳晃了下,后腰撞在床沿上,疼得他倒抽冷气,隔壁丈夫在那边“哎”了一声要过来,他硬是咬着牙撑到卫生间,关上门才敢靠着墙缓口气,眼眶悄悄热了。
这天下午他正昏昏欲睡,手机响了,是汪慈宁。
“江禾?醒着吗?”汪慈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刚忙完的微哑,却比病房里的消毒水味暖得多。
江禾哑着嗓子应,“醒着呢,怎么了?”
“我在医院上班太忙了,顾不上你,给你找了护工,大概半小时到。”
汪慈宁说得轻描淡写,“是个年轻小伙子,手脚利索,就是话多,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以和你聊聊天,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江禾一愣,“汪医生,不用的,我自己能……”
“能什么呀?”汪慈宁打断他,语气软却不容分说,“我前几天去看你,撞见你扶着墙走,腿都在抖。你跟我还客气?”
她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我知道你不爱麻烦人,但现在不一样,你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我这阵忙得脚不沾地,没法天天来,你家那位靠不住,护工在,我也能放心点。”
江禾张了张嘴,想再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汪慈宁的性子,看着温和,决定的事不会改。
更重要的是,她话里那句“我也能放心点”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他心一下——这些日子,头一回有人说“我放心点”。
半小时后,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果然来了,提着个保温桶,笑着跟江禾打招呼,“是江哥吧?我叫罗云,汪姐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以后我就在这儿照应你。”
他手脚确实麻利,先把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倒出来,温温地递到江禾手里,又顺手收拾了床头柜上散乱的药盒,动作轻缓,没半点让人不适的殷勤。
江禾捧着温热的粥碗,看着罗云在病房里不慌不忙地整理,心里那块绷了许久的地方忽然松了松。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粥碗沿上,泛着浅浅的光。他慢慢喝了口粥,小米的温软顺着喉咙往下滑,连带着心里也暖了些——总算,不用再咬着牙自己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