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红联贴旧门与炉边守岁时
除夕的晨光刚漫过院门槛,母亲就端着碗米糊出来了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糊,用来贴春联正好,碗沿还沾着点米粒,是她刚才搅糊时蹭的。她头发上的银丝沾了点晨霜,脑后髻用那根磨亮的旧木簪别着,藏青棉袄外罩了件红布罩衣,是苏晚去年给她做的,领口绣着朵小桃花,洗得有点发白。手里攥着卷红纸,是陈默昨天从镇上捎来的,上面印着烫金的“福”字,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
“晚晚,把梯子搬过来,”母亲仰头看门框,“你爸当年贴春联,总让我扶着梯子,他站上面贴,贴完了还得退三步看看,说‘歪一点都不行,年味儿得正’。”
苏晚从屋里搬来木梯,她穿件米白加绒毛衣,袖口沾着点面粉(早上和饺子馅蹭的),低马尾垂在肩前,发尾别着颗小红珠是沈知衍昨天给她买的,说是“过年添点红”。右手虎口的薄茧蹭着梯腿,帮母亲扶稳梯子:“您慢点,别踩空,春联歪了也没事,咱们看着顺眼就行。”
母亲站在梯子上,米糊刷在门框上,动作慢却稳,指节上的粗茧捏着春联边角,慢慢对齐:“你爸要是在,肯定要念叨我‘糊弄’,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咱们一家人在,比什么都强。”正说着,身后传来“噔噔”的小脚步声。
沈知衍抱着樱桃走出来,他穿件深灰卫衣,外面套了件黑色棉马甲,领口露出点红绳是樱桃给他系的,歪歪扭扭。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垂在浓黑的眉上,笑的时候左边嘴角陷下去个小梨涡,虎牙尖露出来点。怀里的樱桃穿件正红棉袄,是母亲缝的,袖口绣着小樱桃,头发扎成两个圆滚滚的小揪,上面别着小夏送的红绒球卡子,卡子歪到了耳后。小姑娘手里攥着张迷你“福”字,是苏晚昨晚剪的,她举着纸喊:“贴!贴!”
“樱桃也来帮忙?”沈知衍把她放在地上,扶着她的小手往门框上贴,迷你福字歪歪扭扭粘在春联旁边,像个小补丁。苏晚忍不住笑,伸手帮樱桃擦去脸上沾的米糊:“我们樱桃贴的福字,是最特别的,太爷爷肯定喜欢。”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年味钻进来:“婶子!苏晚!我们来吃年夜饭啦!”她穿件亮黄羽绒服,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印着小兔子的红毛衣,马尾辫上系了根红丝带,一晃就飘。手里拎着个油纸袋,里面是刚炸好的春卷,帆布包侧兜露着个红包,是给樱桃准备的。
身后陈默推着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大保温桶,里面是炖好的排骨。他穿件深黑夹克,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块黑色运动手表,短发上沾了点雪,拍掉时笑出点憨气:“我妈让我带的排骨,说跟婶子做的红烧肉凑个双份,年味儿更足。”
樱桃一见小夏,立刻扑过去,举着手里的迷你福字:“夏夏!贴!”小夏蹲下来,帮她把福字又往门框上挪了挪,指尖涂着正红的指甲油,蹭到樱桃棉袄上也不在意:“咱们樱桃贴的最好看,比大门上的还显眼!”
母亲从梯子上下来,笑着接过春卷:“快进屋暖和暖和,锅里炖着肉呢,就等你们来了开饭。”沈知衍帮陈默把保温桶拎进厨房,苏晚领着小夏和樱桃去里屋,樱桃非要把自己的小兔子灯笼挂在床头,小夏帮她挂好,一按开关,灯笼上的兔子耳朵就闪着光。
中午包饺子,母亲调的馅是白菜猪肉的,还特意留了点面,包了几个甜馅的是樱桃爱吃的豆沙馅,里面藏了枚硬币,说“谁吃到谁来年甜”。苏晚擀皮,沈知衍包,他包的饺子总有点歪,边捏得皱巴巴的;陈默学着包,结果把馅露了出来,引得大家笑;小夏帮樱桃洗手,让她捏了个小面团,滚成圆的,说是“樱桃牌汤圆”。
樱桃坐在小凳上,手里攥着面团,小脸沾了点面粉,像只小花猫。她突然举起面团,递到沈知衍嘴边:“衍衍吃!”沈知衍咬了一小口,笑着点头:“好吃,咱们樱桃做的最好吃。”
年夜饭上桌时,天已经黑了。桌上摆着红烧肉、炖排骨、春卷、饺子,还有母亲酿的桃花酒,盛在当年的陶碗里,裂缝处的米糊泛着浅黄。樱桃坐在婴儿椅里,面前摆着个小瓷碗,里面是甜饺子,她用小勺子挖着吃,突然“啊”了一声,从嘴里掏出枚硬币是藏在甜馅里的那枚。
“樱桃吃到硬币啦!”小夏拍着手笑,“来年肯定甜甜蜜蜜的!”母亲笑着夹了块红烧肉给樱桃:“咱们樱桃有福气,跟你妈小时候一样,第一次吃硬币饺子就吃到了。”
守岁时,大家围在煤炉边,炉上温着桃花酒。母亲拿出旧铁盒,里面又添了新物件:樱桃贴的迷你福字、捏的小面团(苏晚特意晒干了)、年夜饭的菜单(母亲写的,字有点歪),还有张合照——五个人站在贴满春联的院门口,樱桃举着硬币笑,沈知衍搂着苏晚的肩,母亲和小夏挨着,陈默站在旁边,身后的灯笼闪着光。
“你爸当年守岁,总爱坐在炉边喝酒,说‘守着这炉火,就守着一家人的暖’,”母亲摸着铁盒,声音轻却暖,“现在咱们也守着炉火,守着樱桃,守着这满屋子的人,他肯定看着呢。”
零点的钟声刚响,院外就响起烟花声。沈知衍抱着樱桃出去看,烟花在夜空里炸开,金的、红的、粉的,映在樱桃脸上,她睁大眼睛,小手紧紧攥着沈知衍的衣领,却不害怕,还笑着喊:“花!好看!”
苏晚靠在母亲身边,看着外面的烟花,看着沈知衍和樱桃的背影,突然觉得:年味儿从来不是烟花多绚烂,春联多齐整,而是旧门上新贴的红联,炉边温着的旧酒,吃到硬币时的笑声,还有身边这些从春到冬、从早到晚,一直都在的人。
铁盒盖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在给这一年的甜,画了个圆满的句号。明年春天,桃花会再开,樱桃会再长,旧铁盒里,还会添上更多属于他们的、带着烟火气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