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炉边糖稀粘与年意裹红绳

腊月的雪下得绵密,落在院外的樱桃枝上,积了层薄白,像给枝桠裹了层糖霜。屋里却暖得很,煤炉烧得正旺,火苗舔着锅底,把铁锅里的糖稀熬得冒泡,甜香混着煤烟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母亲坐在炉边的小凳上,手里攥着根青竹棍,正搅着锅里的糖稀。她头发上的银丝在火光里亮得明显,脑后的发髻用那根磨得发亮的旧木簪别着,鬓角碎发被热气熏得有点卷。藏青围裙上沾着点糖渍,是刚才搅糖稀时溅上的,右手虎口处的老茧蹭着竹棍,指甲缝里嵌着深褐的糖色熬了快俩小时,糖稀才刚熬出琥珀色。

“晚晚,把桌上的芝麻罐递我。”母亲头没抬,竹棍在锅里划了个圈,糖稀拉出细白的丝。苏晚从年货堆里直起身,她穿件米白厚毛衣,领口沾着点面粉(刚才包包子蹭的),低马尾垂在肩前,发尾沾了粒白芝麻。右手食指第二节有块浅红的印子,是早上剪红纸时被剪刀划的,她把芝麻罐递过去,顺手帮母亲拂掉围裙上的糖渣:“妈,歇会儿吧,糖稀熬透了就成,别累着。”

“不急,你爸当年熬糖瓜,得守着炉熬三个钟头,说熬得越久越粘牙,年味儿才足。”母亲往锅里撒芝麻,糖香一下子更浓了。里屋传来“哗啦”声,接着是樱桃的笑喊:“衍衍!纸!”

沈知衍抱着她走出来,他穿件深灰加绒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麦色皮肤上那道修樱桃树时留下的浅疤。额前碎发被炉烟熏得有点潮,垂在浓黑的眉上,笑的时候左边嘴角陷下去个小梨涡,虎牙尖露出来点。怀里的樱桃穿件红棉袄,是母亲前几天刚缝的,领口绣着小樱桃,头发扎成两个圆滚滚的小揪,上面别着小夏送的红绒球卡子,卡子歪了,垂在耳边晃。小姑娘手里攥着张剪坏的红纸,脸上沾着点红粉,圆眼睛亮闪闪的,看见锅里的糖稀就伸手指:“糖!吃!”

“还没好呢,”沈知衍把她放在炉边的小板凳上,伸手帮苏晚把垂到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去把蒸笼搬过来,包子该热了。”他转身去厨房,卫衣后颈沾着根樱桃的头发,手腕上那块苏晚养父留下的旧机械表,表带磨得发毛,表盘在火光里闪了闪。

正忙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寒气钻进来:“婶子!我们来帮着做年货啦!”她穿件亮黄羽绒服,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印着小老虎的红卫衣,马尾辫甩在脑后,发梢染的浅黄在暖光里显气色。手里拎着个油纸袋,里面是刚炸好的丸子,帆布包侧兜露着卷红纸,边角被风吹得翘起来。

身后陈默推着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大纸箱,里面是买的年画。他穿件深黑夹克,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块黑色运动手表,短发剪得利落,额前头发有点翘,进门时蹭了点雪在肩上,拍掉时笑出点憨气:“刚去镇上赶年集,人多着呢,给樱桃买了个小灯笼。”

陈默把灯笼递给樱桃,是个兔子形状的,红绸面镶着金边。小姑娘立刻丢了红纸,双手抱着灯笼,小揪晃来晃去,嘴里念叨:“兔!亮!”小夏蹲下来帮她调灯笼开关,指尖涂着正红的指甲油,蹭到樱桃棉袄上也不在意:“等晚上点上,肯定好看!”

母亲把熬好的糖稀倒在竹匾里,让它慢慢凉:“来,都歇会儿,先吃个热包子。”苏晚把蒸笼端过来,掀开盖子,白胖的包子冒着热气,里面是萝卜肉馅的。陈默拿起一个就咬,烫得直咧嘴,嘴角沾了点油:“婶子做的包子就是香,比城里早餐店的强十倍!”

小夏也拿起一个,边吃边凑到竹匾前看糖稀:“婶子,等会儿咱们做糖瓜吧?我小时候我妈总做,我还会缠糖丝呢!”母亲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有点僵的肩膀:“正好,让晚晚跟你学,她小时候缠糖丝总缠到手上,还哭鼻子。”

苏晚脸有点红,拿起张红纸剪窗花,指尖捏着小剪刀,剪出来的福字边缘有点歪。沈知衍凑过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剪得挺好,比上次的桃心强多了。”他伸手帮她把剪坏的边角修掉,手腕上的表链蹭到她的手腕,温温的。

樱桃抱着灯笼,在屋里跑圈圈,红棉袄扫过煤炉边的小板凳,带起点风。小夏追在后面,怕她摔着,笑声混着樱桃的喊叫声,把屋里的年意烘得更浓了。陈默帮母亲把凉透的糖稀切成小块,动作有点笨,切出来的糖瓜有大有小,母亲也不怪,笑着说:“这样才好,一家人吃,哪能都一样齐整。”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樱桃树的补丁上,像给旧伤盖了层软棉。屋里的炉火跳动着,糖稀的甜香、包子的肉香、红纸的墨香混在一起,缠在每个人身上母亲鬓角的银丝沾着点糖霜,苏晚发尾的芝麻闪着光,沈知衍的梨涡里盛着笑,樱桃脸上的红粉像抹了胭脂,小夏的亮黄羽绒服衬得满屋都亮,陈默嘴角的油还没擦干净。

苏晚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年味儿从来不是多贵重的年货,就是炉边熬得粘牙的糖稀,剪得歪扭的福字,怀里抱着灯笼跑的小丫头,还有身边这些笑着闹着、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的人。铁盒里又该添新东西了樱桃第一次玩的兔子灯笼,小夏缠的糖丝,陈默切坏的糖瓜,还有这满屋子的笑,都得好好收着,等明年冬天,再拿出来闻闻这年意裹着的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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