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熟悉的感觉
“快,带他们走!”源宁笙厉声下令,四名黑衣立刻停了手上灭火的动作,冲进门里去将地上两人抬起。
“少主……”搀扶白桃的两名黑衣支支吾吾的,想说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顺着他们视线看过去的,是沿着白桃的双腿不断坠下的血珠。
那一双腿,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白骨在火光中镀上了一层金红,与浓血混在了一起。
源宁笙倚靠在被灭了火的院门上,细细喘息着,身体微微发颤,却还要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黑衣里的人素来与含桃交好,现在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侧开了头,不愿再看。
源宁笙缓了缓心神,走到了那两名黑衣的面前,接过了白桃的手腕。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风开始有了安静的迹象,叫嚣的火苗也开始力不从心,源宁笙才收回了手,他轻声说了些什么,除了那两名黑衣,无人能听清,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让外面的人都走吧,我想再待会。”
那两名黑衣点了点头,眼里也是惋惜,与源宁笙对视后微微一愣,什么也没再说,垂下了头盯着那瘫血渍出了会神,无何,从源宁笙手里接过白桃的臂弯就将人抬起带了出去。
待陈权冥被带出去后,里面就没再剩人了,外面的黑衣也陆续离开了,周围一切都静悄悄的,直到最后一缕火光消逝殆尽,直到,最后一朵桃花开始摇摇欲坠。
先前破门而入的那个黑衣就杵在大门外的白墙边,也不发一言,盯着远边天际也不知看了多久。
“哎!你还不走啊?少主都吩咐了,你再待下去小心少主发现了怪罪。”是先前搀扶白桃的那个黑衣,他说得倒厉害,自己却没走。
“你们都不走,我走什么?”
“哎哎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也是担心少主。”不知道又从哪窜出来了个黑衣,他一凑近,就携带了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担心他?”
“对呀,少主中了的毒虽然确认过了是普通的麻痹药,但再怎么样少主也没办法这样站着强撑一整晚呀。”两名黑衣不禁开始打量起面前倚在门框上的这个人,先前没仔细看,这人的身形怎么没什么印象啊。
黑衣里面有长这么高、说话还这么屑的人吗?
“我代号辰光,这我好兄弟代号夜冥,你不会是新来的吧?”
“枭野……算是吧。”自称是枭野的男人随口应道。
凑巧也是因为他应得太随意,也就没引起这俩的疑心。
“我去,夜冥,他代号比我俩拉风,这也太不符合少主取名套路了!”
“少主取名之前都是看见啥取啥,新来还能捡大漏?”夜冥惊讶地靠过去,虽说是惊讶,但他还是刻意压下了声音,没敢真嚷起来。
辰光倒是突然来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你可别了,我倒感觉你代号还比我好听。”
争执之际,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即将喋喋不休的讨论。
“再吵滚。”
辰光和夜冥两相对视,一副“现在新来的脾气这么火爆的模样”,但他们谁也没敢多说,都默默噤了声,也没离开,就安安静静地守在了对面的门边,抱着配剑也开始有样学样地盯着满月发愣。
一旦安静了下来,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又会回荡在脑海里,就像是筑了巢,再难忘却。
“真是没想到……一向说一不二的少主,也会有露出那样的神情的时候……”辰光小声嘀咕着,用他自认为的只有他和夜冥能听见的声音说话。
“黑衣里谁不知道含桃是跟着少主最久的那一个?有点伤怀也是难免嘛。”夜冥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回应。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口气。
刚刚进去扶起含桃时,那满是烧痕的双腿,和微露的白骨,月下森森,即使是身为黑衣的他们也难免心头一跳。
而那双昔日干净漂亮的细指,也早已被烧得通红,再不见往日的白皙漂亮。
地上随着移动落下了星星点点的血线也依旧历历在目。
入夏了,桃花果然是再难开那般好了。
——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这还剩两匹马,你们一人一匹回去叫辆马车,不然待会不好走。”自称代号为枭野的男人拍了拍开始打瞌睡的两人。
这两个也是倔,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挪步,但或许是困魔实在太厉害,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兄弟俩就这么迷迷糊糊地骑上马往回走,片刻后,周边又再次地落入了死寂里。
今夜也是稀奇,蝉与蛙的声音听起来都细了许多,似乎是不愿惊扰这座安静的城一样。
“枭野”如释重负般卸下了面具,皮肤暴露在空气里总是比闷着好受多了,也不知老天犯什么毛病,都要入夏了这几天反倒越发的冷了。
里面,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不知等了多久,终是等来了点声音。
“你混进黑衣里做什么?”不管是多少次,总能听见声音里带着的凉。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今夜太冷了吧。
“我还以为你会问‘你怎么混进黑衣里的?’这样的话。”男人噙着笑,半开玩笑道。
“我没有眼疾,伪装还要系着玉佩是生怕我认不出你么?”源宁笙冷嗤道。
“淮将军。”
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淮言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细细抚过了上面的图腾。
“我也是没想到,这个玉佩在南城也有用。”
“……”
“看样子……你应该是记起来了吧。”淮言依旧靠在门边,没有转过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犹豫些什么。
“解药不就是你托陈权冥给我的么?”极轻的浅笑传入耳朵里,泛起丝丝痒意,虽然那笑不管怎么样听起来都很勉强就是了,“是不是没人告诉过你,锦铭的字是我教她写的。”
这还真没有。
好吧,这回是该认栽。
“毒是我下的,总不能真听他们的不给你解了。”淮言看着远方的星空,说来,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但应该没那么好心。
干过的卑鄙事那么多,没必要说偏偏这个时候讲良心。
里头不再回话,天空也开始积云,冷风萧萧,刮起一阵阵烟尘,冷空气里也开始泛起臭味了。
难怪这么冷,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站在门外都能被呛几口烟,更别提里边的光景了。
一声轻咳从里面传出,就像是验证他的想法一样。
“唉……麻烦啊……”
淮言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跨进烧焦了的院门,快步走近源宁笙,在源宁笙听到动静回过头的一瞬间将人抱起,快步向外走去。
这天气倒是说变就变,刚迈开一步就有淅淅沥沥的雨点打落,冲刷着地面上凝固的积血。
预想中的吵闹与挣扎都没有,意外的很平和,除了刚才被抱起来的一瞬有露出诧异的神色之外,就再没有过其他的神情,也没有再说过其他话了。
平淡的不像话,这种感觉却又熟悉得过分。
从他们见面的一开始,就好像与这般无异。
正巧,马车也到了,他将源宁笙抱上了马车,随着雨势渐渐地浩大,马车也行驶在了路上。
偶有压过细碎的石块,发出细碎的声响。
“行了,松开我吧。”
“不想再抱会?”
“……”
“累了就睡吧,到了再叫你。”
“听不懂吗?”
“哦。”
淮言最终还是松开了,源宁笙没多理会他,沉着脸坐在了另一侧,他刚刚在面对面那一切时都表现得太平静,若不是眼尾散不干净的红出卖了他,淮言会真以为他毫不在意。
就这么扛着药效强撑了一夜,再怎么压制,体内毒素也会开始蔓延,不知不觉间,源宁笙还是闭上了眼,虽然不知道是晕过去的还是睡着了。
淮言无奈地接住他就要倒下的身子,再度揽入了怀里。
说起来,
那个下毒的人怎么好像还有点眼熟?
——
翌日,雨过天晴,虫鸣鸟叫再度欢悦,包裹了整个宅院,碧叶上的雨珠坠落砸烂了新结起的蛛网。
刚清醒不久的辰光和夜冥在院里打转溜。
“往常这个时候,少主应该醒了吧?怎么都没见他要人烹茶或者准备早膳啊?”辰光喃喃着,远远看着那依旧紧闭门口,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夜冥倒没觉得蹊跷:“应该只是昨夜太累了,今日起迟了些罢了,你瞎操什么心。”
“也是……不过,怎么没见到那个叫枭野的小子?按理说现在也应该起来当差了吧,一路走下来都没看见。”辰光再次发现了疑点。
“哎呀,他昨天陪少主肯定待到很晚啦,多休息一下又没事。”夜冥再度用不容置喙的语气搪塞道。
他说的也有道理,就这样,辰光也就信了,没再理会那其实只有一点点道理的话语。
而此时此刻的淮府淮言的寝室。
若不是晨光太过于刺眼,源宁笙估计还能再睡一会。
但醒来一看见眼前这光景,自然是再不可能睡着了。
简直是噩梦再临。
他又闭上了劳累的双目,不愿面对。
昨夜没撑住就晕了过去,早该想到把自己丢给这人会是个什么样的悲惨后果。
被拐回来了。
与当初那是的场景意外相似。
被揽在怀里动弹不得。
莫名很恼火。
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还能闻见一股木焦味。
不行。
源宁笙认命般睁开了双眼,使劲挣开了淮言的怀抱。
这么一折腾,淮言倒也是醒了。
但也没清醒到哪里去,伸手就又把源宁笙给抓回去了,然后继续抱着,嘴里喃喃着什么根本听不清,源宁笙现下也没心情去理会说的是什么,使了劲又挣开了。
这回淮言倒是真醒了。
源宁笙坐起身,扒开了还在自己腰上的手,强忍下心中的不爽,没多少气势地质问:“你为什么不给我送回去?”
“登徒子干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么?”淮言勾起逗弄的心思,懒洋洋地抬起手卷上了源宁笙垂在脸侧的发丝。
“我现在要回去。”源宁笙拍开那不断往自己脸上凑的手,竭尽全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来都来了,不留下来待会么?”
真不知道他脸皮怎么这么厚。
“……我要去沐浴。”源宁笙咬了咬牙,但还是没跟他吵起来。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起么?”
“……”
“啪!”
果然还是没忍住呢。
如此熟悉,那张脸也是,红得不成样子,那打他脸的手也泛起了薄红,他还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见到源宁笙这副样子。
总是容易忍不住想对他做些其他的事情。
但,还是算了,他看起来已经很累了。
“好吧,你应该还没忘记路,衣服我叫人给你送过去。”淮言没再折腾他,异常乖巧地起身穿鞋下床让路。
“哦、对。”淮言笑着看向床上坐着的源宁笙。
披散的发丝遮去了耳廓,身上的衣裳倒是难得一见的素色,不过可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蹭乱了,没有装束得十分规整。
“府里没我的吩咐你不能离开。”
“你什么意思?”源宁笙微皱起眉。
“别这样瞪着我嘛,你可别忘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他的笑容明朗,看起来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源宁笙现下是真没一点心情和他交流了。
他真怕一时手快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