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晚星

每年顾迟生日前一个月,林晚就会开始准备礼物。

从九岁那罐歪歪扭扭的幸运星,到十六岁那件她熬了几个夜织坏的毛衣,再到十七岁省下早餐钱买的限量版篮球杂志。每一件,都揣着她那点不敢见光的心思,小心翼翼又满心期待地送出去。

然后,毫无例外地,它们最终都会出现在苏晴的课桌上。

苏晴是校花,课桌里永远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顾迟送的那些,混在其中,刺眼又理所当然。

今年,十八岁生日,林晚准备的,是顾迟念叨了半年的某款限量版钢笔。金属笔盒冰凉,她捂在手里,却觉得烫。

课间喧闹,顾迟靠在走廊窗边,和苏晴说着什么,眼角眉梢都是林晚熟悉却从不属于她的笑意。她走过去,脚步声被淹没在笑闹声里。

“顾迟,”她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见,“生日礼物。”

顾迟回过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一瞬,接过笔盒,语气随意:“谢了。”甚至没多看一眼,就顺手塞进了校服口袋,视线又转回苏晴身上。

苏晴撩了下头发,笑着瞥了林晚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林晚转身回教室,听见身后苏晴娇嗔的声音:“顾迟,周末陪我去看那家新出的文具嘛……”

下午,林晚去苏晴班上找课代表送作业本。门没关紧,她一眼就看见,那个深蓝色的笔盒,正大剌剌地躺在苏晴摊开的课本旁。苏晴拿着它,笑着对同桌晃了晃:“看,顾迟送的,可爱吧?”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笔盒上精致的logo,也照亮林晚心里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火苗。

她放下本子,安静地离开。

高考前夕,气氛绷得像拉紧的弦。顾迟被苏晴缠着讲题,眉头拧着,明显不耐烦,却也没推开她。

林晚走过他们身边,顾迟头也没抬。

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林晚捏着那份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志愿表抄本,指尖微微汗湿。她最终没有勇气当面问,只是趁顾迟去操场打球、书包孤零零挂在椅子上的时候,飞快地将那份沉甸甸的、印着顶尖学府名字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塞进了他书包最里层的夹袋。

像完成一个仪式,也像斩断一份执念。

她拉好拉链,转身想走,却听见教室后门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顾迟,他大概回来拿东西,苏晴跟在他身边。

林晚下意识躲到墙壁后,心跳如鼓。

然后,她清晰地听见顾迟的声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急于安抚的温柔:“放心,晴晴,志愿我确认过了,肯定和你去同一所大学。F大艺术系,没问题。”

轰的一声,林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F大艺术系,和苏晴一样。和她林晚那份拼尽整个青春才换来的、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南辕北辙。

原来她小心翼翼藏起的未来蓝图,他从未打算参与。甚至,不屑一顾。

十年。她跟在他身后十年,看着他不断把她的心意转送他人,原来不是迟钝,不是无意,只是那个人,从来不是她。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冻得她浑身发僵。那瞬间,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悄无声息地断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那天起,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顾迟还是那个顾迟,打球,吵闹,和苏晴说笑。但林晚不再看了。

她收回了所有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交作业时不再刻意经过他的座位,篮球场边再也找不到她安静的身影,甚至在他偶尔(或许是出于习惯)看过来时,她的视线也早已平静地移开。

空落落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起初顾迟并没察觉。他习惯了林晚的存在,像空气,像水,理所当然。直到某天篮球赛,他下意识看向场边那个固定的位置——空了。

打完球,口干舌燥,他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一捞,却捞了个空。以前,那里总会安静地放着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

队友嬉笑着递过水:“找什么呢迟哥?哟,今天小跟班没来?”

顾迟拧开瓶盖,没说话,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这种烦躁在与苏晴又一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后达到顶峰。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林晚班级门口,看见她正低着头写题,侧脸平静,阳光描摹着她的轮廓,柔和却陌生。

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下。

放学,他堵住她:“林晚,你最近怎么回事?”

林晚抬起头,目光平平地扫过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没事。让让,我回家。”

那股陌生的恐慌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顾迟的心脏。他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第一次发现,她原来那么瘦小,却也挺得笔直。

他开始频繁地看向她,试图捕捉她的视线,却一次次落空。她像是彻底关闭了某个关于他的频道,无论他制造多大动静,屏幕那头只剩一片沉寂。

他甚至破天荒地拒绝了苏晴的约会,跑去图书馆,远远看着林晚。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生。

是陈灼。

学校里出了名的桀骜不驯,成绩却好得离谱。此刻,他懒散地靠在林晚对面的书架上,手指间转着一本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林晚低着头,嘴角很浅地弯了一下。

那抹笑意很淡,却像根针,狠狠扎进顾迟眼里。

他开始疯狂地给林晚发信息,石沉大海。打电话,被挂断。他去她家楼下等,她视而不见地走过。

十年,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见”林晚,是在她彻底不要他了之后。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的那天,顾迟盯着屏幕上“F大”的字样,耳边是苏晴兴奋的声音,他却只觉得冷。

他猛地想起了那份被他随手塞进书包最深处的、来自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复印件。他发疯似的翻出来,纸张已经有些皱了。他盯着那个校名,又猛地想起那天在教室后门,自己对苏晴说的保证。

前所未有的悔恨,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冲出门,夏夜的雨说下就下,把他浇得透湿。他不管不顾,一路跑到林晚家楼下,仰着头,对着那扇熟悉的窗户,声音在雨声里破碎不堪:“林晚!林晚你下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窗户关着,灯亮着,没有人回应。

他像是被困在绝境的兽,嗓子嘶哑,语无伦次:“录取通知书我看到了……我不该那样……我不该和苏晴……求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林晚!”

雨声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楼道声控灯因为他的喊声忽明忽灭。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单元门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面微微抬起,先露出的却是揽在林晚肩上的、属于男生的手臂,懒洋洋地搭着,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

林晚站在伞下,安静地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了以往的波澜,也没有恨,只是一种彻底的平静。

顾迟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然后,林晚身边的男生轻笑了一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他掀眼看向狼狈不堪的顾迟,嗓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

“吵什么?”

“我女朋友的眼睛,”他顿了顿,将林晚往怀里带了带,伞面向她倾斜,彻底隔绝了顾迟的视线,“现在归我管。”

雨夜那场狼狈的冲突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蝉鸣愈发聒噪,暑气蒸腾,离别的气息混杂着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弥漫在每一个即将各奔东西的毕业生之间。

顾迟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那晚林晚平静无波的眼神,和陈灼揽着她肩头宣示主权般的姿态,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他不相信,十年,整整十年,林晚怎么会说转身就转身,而且还偏偏是和陈灼那样的人在一起?

愤怒、不甘、后悔、还有一种被剥离血肉般的剧痛,几乎要把他撕裂。他给林晚发的信息堆满了对话框,红色的感叹号刺眼——她把他拉黑了。打电话,永远是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他去她家楼下等,那扇窗再也没有为他亮起过,或者,亮起了,也与他无关了。

他像个失去重心的困兽,在房间里暴躁地踱步,摔碎了几个杯子,最终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晚雨水冰冷的气息,和他声嘶力竭后喉咙里的血腥味。

相比之下,林晚的世界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枷锁。那晚被陈灼护着从顾迟面前走过,雨水敲打在伞面上,隔绝了身后那道绝望的视线,也仿佛冲刷掉了她心底最后一点泥泞不堪的留恋。

心还是会隐隐作痛,毕竟那是贯穿了她整个青春的人。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敢深想的,对身边这个人的依赖。

陈灼什么都没问,只是那把伞始终稳稳地倾向她这边,他的手臂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不会让她感到被束缚。

“想吃冰淇淋么?”走过街角便利店时,他忽然低头问她,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林晚愣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那个雨夜的最后,是两人坐在便利店的窗边,安静地分享了一个甜筒。窗外的雨幕模糊了世界,窗内的灯光温暖而静谧。陈灼没再说任何关于顾迟的话,只是偶尔用指尖揩掉她嘴角沾到的一点奶油,动作自然得让林晚耳根发烫。

毕业聚会的通知在班级群里炸开时,林晚正和陈灼在图书馆。陈灼打着陪她看书的幌子,自己却塞着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打得飞快,大概是在玩什么游戏,偶尔皱皱眉,偶尔又懒散地勾起嘴角。

林看到群消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心里打了退堂鼓。不想去。毫无意义。大概率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人,陷入不必要的尴尬。她正准备委婉地在群里回复“有事去不了”,班主任的私聊窗口就弹了出来。

“林晚啊,这次聚会可是最后一次了,好多老师都来,你一定得来啊!你是我们班的优秀毕业生,大家都很想和你聊聊呢……”

老师言辞恳切,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期待。林晚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叹了口气。她一向不擅长拒绝长辈,尤其是真心关爱她的老师。

“怎么了?”旁边的陈灼不知何时摘了耳机,侧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

“毕业聚会,”林晚把手机屏幕往他那边偏了偏,语气有些无奈,“老师特意来说,不太好推掉。”

陈灼扫了一眼,眉梢微挑:“不想去?”

“嗯。”林晚老实点头,“感觉……没什么意思。”她没明说是因为顾迟和苏晴大概率会在,但陈灼显然听懂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漫不经心地滑动着,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去呗。我陪你。”

林晚一怔,看向他。

陈灼却没看她,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补充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热闹。免得某些人不长眼,又来自讨没趣。”最后那句话,带上了他惯有的、懒洋洋的嘲讽调子。

心口那点纠结忽然就被这句话熨平了。林晚看着他被屏幕光映照的侧脸,线条利落,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桀骜,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在对话框里回复了老师:“好的老师,我会准时到的。”

聚会定在一家KTV的大包厢。林晚到的时候,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巨大的音乐声、骰子碰撞声、笑闹声混杂着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五彩斑斓的灯光旋转闪烁,切割着一张张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兴奋面孔。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靠近点唱机的沙发上,顾迟和苏晴坐在一起。苏晴正拿着话筒唱着一首情歌,身体微微倾向顾迟,笑靥如花。顾迟手里拿着杯饮料,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有些空洞地落在闪烁的屏幕墙上。

林晚迅速收回视线,心底一片平静,连涟漪都没有泛起。她正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手臂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是陈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就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挺拔又疏懒。他下巴微抬,指向包厢另一侧靠窗的卡座:“那边,清净点。”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喧闹的池水,瞬间吸引了不少目光。陈灼在学校里太出名,无论是他那张惹眼的脸,还是那些真真假假的“劣迹”,都让他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更何况,最近关于他和林晚的传闻,早已悄悄在年级里流传开来。

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夹杂着好奇和探究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顾迟几乎是在陈灼进门的瞬间就看到了他,以及他身旁的林晚。他的背脊猛地绷直,握着杯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苏晴的歌声还在继续,却像噪音一样刮擦着他的耳膜。他死死盯着那两人,看着陈灼极其自然地把手虚搭在林晚的后腰,护着她穿过人群,走向那个安静的卡座。林晚微微低着头,侧脸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那晚的雨水还要冷。

林晚和陈灼在卡座坐下。服务生送来果盘和饮料,陈灼拿过一瓶果汁,拧开,放到林晚面前,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他自己则开了罐啤酒,靠在沙发背上,长腿随意交叠,目光懒散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巡视领地,又像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有相熟的同学过来打招呼,调侃两句:“灼哥,可以啊,真把我们班乖乖女拐跑了?”

陈灼也不恼,只嗤笑一声,手臂搭在林晚身后的沙发背上,形成一个保护占有的姿态:“怎么,羡慕?”

同学哈哈笑着走开。林晚的脸有些发热,低头抿了口果汁,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络。有人起哄玩真心话大冒险。瓶子转了几轮,指向了苏晴。大家哄笑着问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苏晴撩了下头发,笑着看了顾迟一眼:“真心话吧。”

提问的是个平时就很活跃的男生,他大声问:“晴姐,说说你收到过的最用心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必须说实话哦!”

苏晴状似羞涩地沉吟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顾迟,声音甜甜的:“嗯……大概是那支限量版的钢笔吧,真的很漂亮,而且很难买到的。我很喜欢。”她没明说谁送的,但在场不少人都知道,那段时间顾迟为了那支笔跑了多少地方。

顾迟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那是林晚送他的……他当时甚至没拆开仔细看,就因为苏晴随口夸了一句好看,转身就送给了她。此刻被当众提起,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晚的方向。

林晚正拿着一片西瓜小口吃着,仿佛完全没听到那边的对话,反而偏头对陈灼小声说了句什么。陈灼低下头听,然后扯嘴角笑了笑,从果盘里精准地叉走了一块她刚看过的火龙果,放进自己嘴里。

那种浑然天成的亲密,像细密的针,扎得顾迟眼睛生疼。

瓶子又转了起来,这一次,瓶口不偏不倚,对准了林晚。

热闹的气氛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林晚放下西瓜,擦了擦手,表情平静:“我选大冒险吧。”

她不想对这群人剖白任何真心话。

提议大冒险的男生显然有些怵陈灼,没敢出太格的题目,憋了半天说:“那……那就和你左边第一位异性喝个交杯酒!”

林晚的左边,坐着的正是陈灼。

起哄声瞬间炸开,比刚才任何一轮都要热烈。谁都想知道,这位新晋的“校霸”和他的“乖乖女”女朋友会作何反应。

顾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那边,胸口剧烈起伏。

众目睽睽之下,陈灼嗤笑一声,率先拿起了自己那罐还没喝完的啤酒,侧过身,面向林晚。他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压低声音问她:“敢不敢啊,女朋友?”

林晚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笑意的眼睛,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周围的起哄声仿佛褪去,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瞳仁里,像藏了一片诱惑的星海。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面前那瓶陈灼刚给她拧开的果汁。

“有什么不敢的。”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闪烁迷离的灯光下,她伸出手臂,绕过陈灼的手臂。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烫得她指尖微颤。陈灼配合地低下头,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果汁的甜和啤酒的麦芽香气微妙地交融。

他们完成了这个带着玩笑性质的大冒险。

“哇哦!!!”包厢里的气氛被点燃到了最高点。口哨声、欢呼声、拍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唯有顾迟,脸色在变幻的灯光下苍白得吓人。他看着林晚喝完那杯“交杯酒”后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她看向陈灼时那带着点嗔怪又羞涩的眼神——那种眼神,他曾经拥有过十年,却从未珍惜地看过一眼。

此刻,它属于了别人。

剧烈的疼痛和嫉妒像毒藤一样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大得撞到了面前的茶几,杯子晃荡,酒水洒了出来。

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他。

苏晴吓了一跳,去拉他的手臂:“顾迟,你怎么了?”

顾迟却一把甩开她,眼睛猩红,不管不顾地朝着卡座那边冲过去,死死盯着林晚,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和痛苦而颤抖扭曲:“林晚!你……你怎么能……你跟我出来!”

他说着,竟然伸手就要去抓林晚的手腕。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陈灼放下了啤酒罐。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懒散,却精准地一把扣住了顾迟伸过来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顾迟瞬间变了脸色,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说话就说话,”陈灼掀眼看他,眼底那点懒洋洋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警告,“别动手动脚。”

包厢里静得可怕,音乐声不知被谁按了暂停,只剩下屏幕MV无声地闪烁。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冲突。

顾迟试图挣脱,却发现陈灼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手腕处传来剧痛,但更痛的是尊严被践踏的屈辱和眼睁睁失去一切的恐慌。他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着林晚低吼:“林晚!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怎么可以和他……我们十年!十年啊!你就这样……”

他的话颠三倒四,充满了绝望的质问。

林晚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顾迟,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那么渺小,又那么清晰。曾几何时,他皱一下眉头她都会担心好久,他掉一滴眼泪她都会手足无措。

可现在,她心里除了淡淡的悲凉,竟再无波澜。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目光平静地迎上顾迟痛苦不堪的视线,声音清晰,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顾迟,真的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扣着顾迟手腕、面色冷峻的陈灼,语气更加坚定:“另外,麻烦你,对我男朋友客气一点。”

“男朋友”三个字,像最终判决的法槌,重重敲下。

顾迟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灼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腕,像是拂开什么脏东西。他顺势揽住林晚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目光扫过全场呆若木鸡的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顾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胜利者的弧度。

“听见了?”他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打破死寂,“她男朋友是我。”

他不再看失魂落魄的顾迟,低头对怀里的林晚说:“吵死了,走吧?”

林晚点点头。

陈灼揽着她,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径直走向包厢门口,再也没有回头。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顾迟最终崩溃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呜咽声。苏晴站在他身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去扶他,却被他不耐烦地推开。

KTV走廊的光线明亮一些,将身后的喧嚣与混乱彻底隔绝。

走到门口,夏夜的风带着温热吹来,林晚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陈灼的手还搭在她肩上,没有松开。他低头看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调调:“饿不饿?刚光看热闹了,都没吃什么东西。”

林晚抬起头,看着他被霓虹灯招牌映照得明明灭灭的脸,忽然弯起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

“嗯,饿了。”

“想吃什么?”他问,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嗯……烧烤?”

“走。”

夜风拂过,吹起她的裙摆和他的衣角。身后的包厢里,那场属于过去的喧嚣与悲伤,再也与他们无关。

前方的路灯火通明,通往一个没有顾迟的、崭新的未来。而她的手,正被身边这个人,稳稳地牵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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