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玄鸟迷踪
秦苍中的毒极其凶险霸道,若非他内力精深且闪避及时,此刻早已毙命。哑姑倾尽全力,用尽手头最好的解毒丹药,又连夜施针放血,逼出毒液,忙到天光微亮,才勉强将毒性暂时压制住。但秦苍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如丝。
“此毒诡谲,老身也只能暂时吊住他的性命。若無對症解藥,恐…撐不過三日。”哑姑疲惫地擦着额角的汗,声音沉重。
沈青梧立在床边,看着为护她而重伤的秦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日…去哪裡尋那虛無縹緲的對症解藥?
府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昨夜刺客入侵,虽未得手,却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沈府表面勉强维持的平静。家丁护卫们人人自危,看向沈青梧的眼神里多了恐惧,也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依赖。福伯强撑着调度人手,加强夜间巡逻,眼底却满是血丝和茫然。
沈青梧将自己关在书房内,面前摊着那半枚被刮开表层的腰牌。暗金色的玄鸟印记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线条古拙而凌厉,仿佛欲破牌而出。
不是皇帝,不是魇字号残余。
这枚腰牌,以及昨夜那些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目的明确的刺客,指向一个完全超出她预料的方向——一股深藏不露、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势力。
他们为何要杀她?是因为她无意中得到了长信宫的雪蛤王珠和古玉,触碰了他们的禁忌?还是…她沈家当年的倾覆,背后本就有着更复杂的牵扯,而这玄鸟印记,才是真正的关键?
父亲…您到底卷入了怎样的漩涡?
她再次翻开那本从前朝废库中得来的旧册。之前,她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那些宫廷秘闻和药材记录上。此刻,带着“玄鸟”这个明确的线索重新审视,她很快发现了更多不寻常的细节。
册子的记录者,似乎对前朝末期一场被称为“玄鸟之乱”的宫闱惨案格外关注,多次隐晦提及。记录中提到,当时一位极受恩宠、据说出身神秘部族的“宓妃”,被指控以巫蛊之术诅咒帝后,最终被赐死,其族人、仆从乃至与之交好的官员被株连者众。而宓妃的家族图腾,正是玄鸟!
记录者笔触间流露出对宓妃的同情以及对真相的质疑,似乎认为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他甚至暗示,当时主导镇压“玄鸟之乱”的勋贵和宦官集团,借此机会大肆清除异己,攫取权力和财富。而其中一位立下“大功”的禁军副统领,姓氏正是如今朝中那位与父亲政见不合、权势煊赫的镇国公——李擎!
册子的最后几页,字迹愈发潦草匆忙,仿佛记录者已预感大祸临头。上面写着:“…彼等非为社稷,实为私利,构陷成风,罗织经纬…玄鸟泣血,秘宝无踪…李氏所得,不过皮毛…真正‘玄女遗秘’,关乎国运,岂容宵小觊觎…恐祸将至,藏此册,待有缘…”
记录至此戛然而止。
沈青梧合上册子,心跳如鼓。无数线索在脑中碰撞、交织。
玄鸟之乱…宓妃…巫蛊…镇国公李擎…玄女遗秘…
父亲当年力主清查旧案、整饬吏治,是否无意中触碰了镇国公李擎通过“玄鸟之乱”攫取权力和财富的根基?甚至…可能接近了那个所谓的“玄女遗秘”?
而淳于太傅和王崇明的构陷,是否只是台前的刀,真正握刀的手,或许是这位深藏不露的镇国公?皇帝所谓的“平衡”,平衡的是否也包括镇国公这股势力?
昨夜刺客动用前朝玄鸟信物,是为了灭口,防止她顺着长信宫的线索继续深挖,揭开尘封的旧案?还是…他们也认为,她父亲可能将某些关于“玄女遗秘”的线索,留给了她?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她以为自己已从泥潭中挣扎而出,却发现自己可能正站在一个更庞大、更幽深的黑洞边缘。
“大小姐。”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安。
沈青梧收起腰牌和册子:“福伯,何事?”
福伯推门进来,脸色难看:“刚得到的消息,昨夜…昨夜除了我们府上,城中还有几家也出了事!”
“哪几家?”
“一是告老还乡的前御史大夫赵铭府上,遭了贼,据说书房被翻得一片狼藉,但没丢什么贵重财物。二是…是西城‘百草堂’的孙老大夫家,孙老大夫被人发现昏倒在药房里,醒来后竟变得痴痴傻傻,问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还有通政司的一位经历官,今早被人发现失足落井溺毙了…”
沈青梧越听心越沉。赵铭,是当年少数为父亲说过话的老臣!孙老大夫,是京城极负盛名的解毒圣手!那位经历官…她隐约记得文谦提过,似乎暗中与凤栖阁有过些微薄的交集!
这不是孤立的刺杀!这是一场针对性的、全方位的清洗和警告!目标直指所有可能与沈家旧案、与凤栖阁、甚至与解毒之事相关的知情人!
对方在炫耀力量,也在恐吓她——他们能轻易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大小姐,我们…”福伯声音发颤,显然也想到了这层。
“慌什么。”沈青梧打断他,声音冷冽如冰,“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们急了,怕了。秦护卫还需要孙老大夫那样的神医救治,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福伯,你亲自去一趟顾小山的回春堂,告诉他,暂停一切打探,铺子暂时歇业。让他立刻想办法,通过一切江湖渠道,重金悬赏,寻找能解‘混毒’的名医,或者打探‘尸牙’的详细底细!要快!”
既然对方掐断了明面的生路,那就在暗处撕开一道口子!鬼市陷阱重重,但那个“尸牙”,或许是唯一能快速找到解毒线索的途径,值得冒险一探!
“另外,”她压低声音,“让我们的人,暗中留意镇国公府的动静,尤其是…与‘玄鸟’、前朝旧物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福伯听到“镇国公”三字,脸色一白,但看到沈青梧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得重重点头,匆匆离去。
吩咐完这一切,沈青梧走到窗边,望向镇国公府的方向。那座府邸如同盘踞在京城深处的巨兽,沉默而威严。
她想起皇帝那意味深长的试探和赏赐。陛下…您是否也深知镇国公的势力尾大不掉?您借我之手扳倒淳于太傅,是否也想…借我这把沾了血的刀,再去碰一碰镇国公这块坚冰?
她成了棋子,却也成了执棋者无意间抛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试图搅动更深沉的暗流。
当夜,沈青梧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将一把匕首和那三枚符片贴身藏好。她不能坐等顾小山的消息,秦苍等不起。她必须亲自去一趟鬼市!
子时将近,京城陷入沉睡。西郊乱葬岗附近,却渐渐聚集起影影绰绰的人影。灯笼晦暗,人影幢幢,低声交谈,货物交换皆在袖中进行,处处透着诡异。这便是“鬼市”。
沈青梧用灰粉涂抹了脸颊,裹着宽大的旧斗篷,混在人群中。她依着顾小山打听来的暗号,在一个卖旧陶罐的摊子前停下,手指在罐沿有节奏地敲了三长两短。
那摊主,一个干瘦得像骷髅的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瞥了她一下,嘶哑道:“买罐还是寻牙?”
“寻牙。”沈青梧压低声音。
老头不再多问,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向乱葬岗深处一个隐约有火光闪烁的破败土地庙。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朝那土地庙走去。庙内烟火缭绕,一个身材矮胖、面团团如同富家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破旧的供桌后,就着一盏油灯,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烧鸡。他便是“尸牙”。
“寻牙何事?”尸牙头也不抬,声音含糊。
“求药。”沈青梧道,“解毒,救命的药。”
尸牙终于抬起头,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上下打量着沈青梧,嘿嘿一笑:“姑娘,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求药,尤其是救命的药,价钱可不便宜,而且…得看缘分。”
“价钱好说。”沈青梧从怀中取出一定金饼,放在桌上,“我要解‘蛇吻、蛛绞、鸠羽’混合剧毒的解药,或者能找到解药的人的线索。”
尸牙看到金饼,眼睛亮了一下,但听到那毒药名字,笑容收敛了些:“哟,这倒是罕见又霸道的玩意儿。巧了,我这儿前几天还真收到一点关于这类混毒解药的风声…”
他话音未落,土地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喝!
“围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跑!”
火光骤亮!大批手持兵刃、身着京兆府捕快服色的人马,竟突然出现在鬼市,将土地庙团团围住!
尸牙脸色大变,猛地跳起来:“妈的!是巡城司的爪牙!快走!”他竟异常灵活地一脚踢翻供桌,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瞬间钻了进去!
沈青梧心知中计!这根本就是针对她的局!她毫不犹豫,紧随尸牙之后,跃入那狭窄的地道!
身后传来捕快的怒吼和追赶声。地道内一片漆黑,腥臭潮湿,只能勉强容一人弯腰前行。沈青梧拼命向前跑,心中冰冷——对方连她会来鬼市、会找尸牙都算到了!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隐约见到微弱天光。她奋力爬出洞口,发现竟已身在乱葬岗边缘的一片密林中。
身后追兵的声音似乎被甩开了些。她刚喘了口气,突然,旁边草丛中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迅捷地夺走了她藏在袖中的匕首!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出声!想救秦苍,就跟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