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绝境织网,步步杀机
怀中的册子如同烙铁,烫得沈青梧心口发慌。钻回掖庭的狗洞,冰冷熟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安全感。
她抱着那筐早已被遗忘的炭坯,低着头,快步穿过院落。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后背——王管事的,那小禄子的,甚至可能是那个冷宫刀疤脸透过墙洞投射来的怨毒目光。
“磨蹭什么!王管事正找你呢!”一个小太监迎面跑来,没好气地呵斥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该来的终究来了。沈青梧心下一沉,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疲惫:“方才……方才在炭库角落滑了一跤,扭了脚,耽搁了……”
小太监不耐烦地挥挥手,领着她走向王管事的小屋。
屋内,王管事正端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书案后,面前摊着几卷账册。他看起来平静无波,甚至没有抬头看进来的沈青梧一眼,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但沈青梧却感觉到一种比张公公的暴戾更令人窒息的压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气息。
“听说,你昨夜受惊了?”良久,王管事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回管事,是……是有贼人闯入,奴婢……奴婢吓坏了……”沈青梧低着头,声音微颤,完美扮演着一个惊魂未定的弱女子。
“哦?”王管事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沉静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她全身,在她沾着些许未拍净的红泥和尘土的裙摆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她那双确实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显得有些虚软的腿上,“只是吓坏了?咱家还以为,你跑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躲藏了呢。”
这话如同冰锥,直刺要害!
沈青梧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她猛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奴婢不敢!奴婢哪也不敢去,就在屋里躲着……管事明鉴!”
王管事沉默地看着她表演,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起来吧。”他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掖庭混入贼人,是咱家失职。已然报予内务府,定会严查。你既是苦主,这两日便好生歇着,活计暂时不必做了。”
恩威并施!先敲打,再给颗甜枣,实则将她圈禁起来,方便监视和控制!
“谢……谢管事体恤……”沈青梧颤声谢恩,心里却一片冰寒。不必做活,意味着她失去了在院内自由走动、寻找机会的理由和借口。王管事这是要彻底切断她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将她困死在这方寸之地,等待最终的“清理”!
她艰难地起身,垂着头,一步步退出小屋。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到排房,同屋的宫女们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敬畏中带着疏离和恐惧,纷纷避让开来,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物。显然,王管事的“特殊关照”和昨夜的风波,已让她彻底孤立。
青璎怯生生地蹭过来,小手拉住她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姐姐……你没事吧?”
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沈青梧心中一阵刺痛。她不能再等了!王管事绝不会给她太多时间!那本册子和瓷片必须尽快送出去,或者至少,要将信息传递出去!
可是,送给谁?如何送?
哑婆?李废妃?她们自身难保,且立场不明。
她脑中飞快闪过父亲昔日的门生故旧,但一个个名字又被否定。沈家倒台,树倒猢狲散,谁敢在这时沾染她这个罪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下午,她被变相软禁在排房内。窗外,看守的小太监身影清晰可见。王管事甚至“好心”地派小禄子送来一碗安神汤药。
看着那碗颜色深褐、气味苦涩的汤药,沈青梧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里面会不会加了别的东西?慢性毒药?还是……
她不敢喝,但若不喝,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怀中那包刮来的彩色矿物粉末!她记得册子上记载,某种蓝色矿物遇酸会变色……她指甲缝里还藏着一点清理炭灰时沾上的硫磺碎末(炭块中常含有杂质硫磺,燃烧产生二氧化硫,溶于水即成弱酸)!
赌一把!
她假装顺从地接过药碗,在递到唇边的瞬间,手指极其隐秘地将那点硫磺碎末弹入碗中,同时指尖蘸了一点蓝色矿物粉末,借着碗沿的遮掩,极快地在碗外壁划了一道不起眼的痕。
然后,她屏住呼吸,小心地抿了一口。
几乎就在同时,碗外壁那道蓝色的划痕,接触到了碗内可能溅出的微弱酸性的药汁,竟然极其轻微地泛起了一丝诡异的淡绿色!
有毒?!或者至少是某种遇酸变色的可疑成分!
沈青梧头皮发麻,猛地咳嗽起来,顺势将入口的那一点药汁全都喷了出去,手中的药碗也“不小心”脱手掉落!
“啪嚓!”
药碗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哎呀!奴婢该死!奴婢手滑了……”沈青梧慌忙跪下,对着脸色难看的小禄子连连道歉,咳嗽得满脸通红,眼泪都逼了出来。
小禄子狐疑地盯着她,又看看地上的碎片和药汁,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喝个药都能摔了!等着,我再去端一碗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
沈青梧瘫坐在地,看着地上那摊逐渐渗入土中的药汁,心中寒意更甚。王管事已经毫不掩饰他的杀心了!下一次送来的,恐怕就是立刻毙命的毒药!
她必须立刻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同生命的倒计时。窗外天色渐渐暗淡,风雪又起。
就在沈青梧几乎要被焦虑吞噬时,排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溜了进来——是那个经常饿肚子、胆子很小、名叫小禾的小宫女。
她手里捏着半个冰冷的窝头,怯生生地走到沈青梧面前,声音细若蚊蚋:“青梧姐姐……哑婆……哑婆让我把这个给你……”
沈青梧一愣,接过那半个窝头。窝头又冷又硬,看不出任何特别。
小禾说完,像是害怕极了,扭头就想跑。
“小禾!”沈青梧急忙低声叫住她,“哑婆还说了什么?”
小禾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极快地回头说了一句:“哑婆说……说‘红泥沾灶台,灰里有东西’……说完她就又不理人了……”然后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
红泥沾灶台?灰里有东西?
沈青梧猛地看向排房角落里那个简陋的、几乎很少使用的土灶台!那是冬日里宫女们偶尔偷偷想热点吃食垒的,早已废弃多时,灶台上积满了灰烬。
她立刻扑到灶台边,也顾不上脏,徒手在冰冷的灰烬里摸索着。
很快,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边缘锐利的东西!她小心地挖出来,那是一块半埋在灰烬里的、破碎的瓦片。瓦片的一面,沾着一点已经干涸发硬的暗红色泥土!
而瓦片之下,竟然压着一小卷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丝线!丝线的一端,系着一小片薄如蝉翼的、被卷起来的素帛!
沈青梧的心狂跳起来!是哑婆!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在用这种方式帮她?!
她颤抖着解开丝线,展开那小小的素帛。上面用极细的炭笔,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地图——似乎是掖庭通往宫外某处杂役院废井的路径!路径旁,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时间:“申时三刻,杂役院西南废井,找秦婆”。
秦婆?那是谁?哑婆信任的人?
而更让沈青梧震惊的是,在素帛的角落,还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符号——那是一个歪扭的、缺少一笔的“卍”字符!
第三个符号!开启秘道所需的第三个瓷片上的符号!
哑婆怎么会有这个?!她到底是谁?!
无数疑问冲击着沈青梧的大脑,但此刻她已无暇细想。这是唯一的生机!申时三刻(下午三点十五),就是现在!距离约定时间已经不远!
她必须立刻想办法去杂役院!
可是,门外就有看守!如何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堆炭坯和那只被打碎的毒药碗上……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形。
几分钟后,排房内突然传来沈青梧痛苦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声,还伴随着东西被打翻的声响。
门外看守的小太监不耐烦地喝道:“又怎么了?!”
“公公……救命……我……我好像中了风寒……发热……喘不过气……”沈青梧的声音断断续续,痛苦不堪,还伴随着干呕声,“求公公……行行好……帮我叫一下……会瞧点头疼脑热的孙嬷嬷……求您了……”
小太监皱紧眉头,显然不想搭理。但里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痛苦,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若是人真的死在里面,王管事怪罪下来……
他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终究还是怕担责任,转身快步朝着老宫女们住的偏院跑去叫孙嬷嬷。
就在他离开的这短短间隙!
沈青梧如同换了个人般猛地从地上跃起!她迅速将一块大小合适的炭坯用破布包好,塞进被窝里,做出鼓囊囊仿佛有人蜷缩的形状。然后,她将自己弄得头发凌乱,脸上抹上灶灰,裹上一件颜色暗沉的旧衣,深吸一口气,猛地冲出了排房!
风雪迎面扑来!她低着头,沿着墙根最阴影的地方,朝着与杂役院相反的方向先跑了一段,制造去找孙嬷嬷或者去茅房的假象,然后迅速拐入一条窄巷,再根据脑中记下的哑婆地图,朝着杂役院方向拼命跑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冰冷的空气割裂着喉咙。她能感觉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身后仿佛有无数追兵。
快!再快一点!
杂役院的西南角,果然有一口被巨石半掩的废井。四周荒草丛生,寂静无人。
申时三刻刚到!
沈青梧气喘吁吁地冲到井边,压低声音,对着黑黢黢的井口焦急地轻声呼唤:“秦婆?秦婆在吗?”
井内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是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