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红泥寻踪，冷宫门开
排房内的混乱渐渐平息，留下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宫女们挤在通铺上，无人能再入睡，偶尔响起的抽噎声也被极力压抑着，生怕惊动了什么。
王管事带来的小太监们象征性地在院落里巡逻着，脚步声比往日更重，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沈青梧蜷缩在铺上，裹紧薄被，身体依旧因为方才的惊险而微微颤抖，但那双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却异常清明冷静。
王管事最后那个眼神，她读懂了。那不是关怀，是审视，是警告，更是一句无声的宣判——我知道你不简单，但我暂时动不了你，你最好安分点。
而她也向他透露了足够的信息——我知道杀手来自冷宫。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短暂对峙。王管事需要维持表面平静，以免引火烧身；而她，则需要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找到破局的关键。
那撮特殊的暗红色泥土，是唯一的线索。
天刚蒙蒙亮，沈青梧便如同其他受惊的宫女一样，眼下带着青黑，沉默地起身劳作。王管事果然“加强”了看守，她能感觉到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视线若有若无地跟随着。
她故意在院落里走动，目光看似茫然地扫过地面，实则是在寻找更多那种红泥的痕迹。杀手昨夜从窗口逃走，必定会留下脚印。
果然，在排房窗外那片松软的泥地上，尽管经过刻意清扫掩盖，依旧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带着暗红色的脚印，朝着西北方向——炭库和那堵高墙的方向延伸而去。
但到了炭库附近坚硬冻实的路面，脚印便消失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
沈青梧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要冒险再去一次墙洞那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炭库墙角一堆刚刚清理出来、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垃圾吸引。那里面大多是烧尽的炭灰和碎渣，但其中却混杂着一小块不起眼的、干涸发硬的暗红色泥块！
和杀手脚印上的红泥一模一样！
这泥块怎么会混在炭灰里？是杀手昨夜匆忙逃走时，从鞋底刮蹭下来的？还是……之前就有人带来，无意中掉落的？
她猛地想起一个人——哑婆！哑婆时常在掖庭各处捡拾破烂，尤其是炭库和废弃杂物堆附近！她会不会见过这种红泥？甚至……知道它的来源？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哑婆身份特殊，行为古怪，且明显与冷宫那边的势力有所牵扯。主动找她，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沈青梧已别无选择。王管事的耐心有限，下一次暗杀随时可能到来，而且会更加难以防范。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午后，趁着看守的小太监换岗吃饭的短暂松懈，沈青梧端着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饭食，状似无意地踱步到了西北角哑婆的窝棚附近。
哑婆正坐在窝棚口的小马扎上，就着一点冷水，啃着一个硬邦邦的粗粮饼子。看到沈青梧过来，她 silent 地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沈青梧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下，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然后用手指，极其快速地在面前的冻土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向上的钩状痕迹——正是那夜哑婆划在她手心的那个符号。
哑婆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符号上，然后又抬起来，看着沈青梧。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悄悄取出那块藏着的、包裹着的红泥块，极快地在哑婆眼前晃了一下，随即用眼神恳切地望向她，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个字：“……哪？”
哑婆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她盯着那块红泥，又看看沈青梧，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饼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沈青梧几乎要绝望时，哑婆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朝着冷宫高墙的方向，歪了一下头。然后，她伸出枯瘦的手指，不是指向墙洞的方向，而是指向高墙更西侧的一处——那里墙头塌了一角，生着一丛枯死的藤蔓，墙根下堆放着一些不知放了多久的、腐朽的木材。
那里……有什么？
哑婆做完这个动作，便立刻低下头，继续啃她的饼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沈青梧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停留，立刻站起身，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慢走开了。
哑婆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冷宫西侧塌陷的墙根下，有入口！
接下来的半天，沈青梧度日如年。她一边应付着日常的劳役，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演计划。如何避开监视？如何通过那处塌陷？进去了又能如何？
傍晚时分，天色再次阴沉下来，似乎又有大雪将至。王管事被内务府临时叫去问话，院内的看守似乎松懈了一些。
沈青梧知道，机会来了。
她借口去炭库那边取明日一早要用的炭坯，获得了短暂的独处时间。她快步走到炭库角落，找到那堆腐朽的木材。木材后面，紧贴着墙根，果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枯藤和积雪掩盖的狗洞！洞口不大，但足以容一个瘦小的人勉强钻过！
墙的那边，就是冷宫！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不再迟疑，俯下身，拨开枯藤，艰难地朝着那个黑暗的洞口钻去。
冰冷粗糙的墙砖摩擦着她的身体和脸颊，带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洞内狭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就在她大半个身子刚刚挤过墙洞，进入冷宫区域时，身后远处隐约传来了小太监寻找她的呼喊声：“沈青梧！取个炭坯怎么这么慢？王管事快回来了！”
沈青梧心中一急，猛地一用力，整个人终于完全钻过了墙洞，跌坐在冷宫境内的雪地上。
她来不及喘息，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洞口的枯藤和积雪恢复原状，然后迅速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冷宫一处极其荒废的院落，断壁残垣，枯草丛生，比掖庭更加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和绝望的气息。远处有几间歪歪斜斜的破败宫室，窗户黑洞洞的，如同怪兽的眼睛。
而就在她身旁不远处的雪地上，清晰地印着几枚脚印——正是那种带着暗红色泥土的脚印！延伸向院落深处的一间孤零零的、仿佛曾经是值夜房或者小佛堂的破屋子！
找到了！
沈青梧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恐惧，蹑手蹑脚地沿着脚印，朝着那间屋子摸去。
屋子门窗破损，她轻易地便找到一个缝隙向内望去。
里面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擦拭着什么。那人身形瘦高，动作略显僵硬，正是那夜与小禄子接头的黑影！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似乎装着几块类似的、深色的硬物。而他手中擦拭的……赫然是一把闪着幽光的、小巧的匕首！与昨夜遗落的那把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转身！
一张苍白、瘦削、带着一道陈旧刀疤的脸，瞬间映入沈青梧的眼帘！那双眼睛，锐利、警惕，充满了戾气！
四目相对！
